阿娇眨巴眨巴眼睛,不解更不认同:“然,阿母非如是呐。”
她才不信呢!哪里有‘世情皆然,人人如此’啦?她亲爱的妈妈长公主殿下,明明和亲人朝夕相处着,和那么多亲亲戚戚你来我往地自在快乐。除了梁王叔住得远些,她可看不出公主母亲有哪门子离情和别绪!
凭什么到她这里,就得‘别亲去母’?还听上去好可怜地要一个人老远跑去某某家……长住?
“阿娇不离大母呢!”陈娇认定,祖母啊是在吓唬她,或者在逗她玩。
“咕……”窦太后有些噎到:也是,她的嫖儿……不过,公主们从来是华夏女子中的‘特’例!可对一个阿娇这么大的小孩,如何能讲清?
“娇娇不见祖母,会哭。祖母不见阿娇,会哭否?大母……”阿娇搂紧老太后的脖子,滚在怀里缠着粘着,扭过来扭过去,卯足了劲撒娇。
“好,好!阿娇留长安,留长安。”窦太后一颗心,随着孙女的软语娇音化成了一汪温泉,再也兴不起波浪。
转念,太后就谅解了女儿不愿意和梁国结亲的心思:想多了,她的嫖儿不是不顺,只是十多年看自己思念次子的哀痛,不想也品尝‘骨肉生离’之苦而已!试想一下,如果自己的刘嫖也长年在外……
这边陈娇得了承诺放了心,将头枕在祖母肩头,开始哈欠连天——她困了,要补觉。
悉悉索索的丝绸摩擦声从门径处传出,太后听是贴身侍从过来了——祖孙聊了这些时候,宫人再不醒就永远用不着醒了╭(╯^╰)╮
女官们蹑手蹑脚过来,边声声称罪,再劝太后回室内。一名内官想接过陈娇,被窦后阻止。宫女们的搀扶和帮助下,老太后抱陈娇起身,走回宫室。
等到榻上,小阿娇已睡眼迷离,大半入梦了。窦太后揽着爱孙卧下,耳边传来嘀嘀咕咕的梦呓:“娇娇不离,不离……”
“好,阿娇不离。”窦后拉过丝被盖住孙女,徐徐拍哄。
身虽躺下,心却消停不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彼此撕扯着,在大汉太后的脑子里翻腾不休:
家事,国事,阿娇婚事……到底怎么安排才好?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梁太子小时候身子骨的确糟糕,不过现在人大了,应该没那么可担心的。女儿恐怕还是不想阿娇离开长安的缘故,才拒婚。
‘王’都要长居封国,不可能呆在长安;即使亲贵如梁王也未能例外。‘列侯’倒是可以通融,长留京城;但区区一个侯夫人,太委屈宝贝阿娇了。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长房长孙刘荣脾气好学问好,要是年纪再小点就完美了。
大儿子的几个小皇子也不错,年龄上更合适些。可他们都是要当‘王’的,一旦封了诸侯王,还是要带阿娇离开京城——纠结啊,纠结!这专门制造骨肉分离的破《汉律》。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梁王的小儿子们身体都很好,就是侯爵爵位太低了。
或者挑一个给阿娇,让阿启封个‘王’?理由总是好找的,只要有心——哎,当了王后,阿娇还是得跟着夫君呆在封国啊!怎么,这又绕回来了?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其实,年龄差距也不是那么要紧。
汉惠帝娶张皇后时,张皇后才几岁?还有,吕禄的女儿比少帝小了很多,也是娃娃皇后——呀,怎么想到这对倒霉夫妻,这个呢不算不算!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如果阿武当了皇储,粱太子就可以呆在长安不走了。那么阿嫖就会乐意吧?
弟弟当皇储,虽有商朝的前例,但大汉毕竟没有先例,成率几成?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既然有孝惠皇后的前例,刘荣娶一个娃娃皇太子妃又有什么不可以?
‘遵循祖制’一句就足够了。如果那样,万事皆好,面面俱到。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阿武,粱太子,阿启,荣儿……
盘旋,绕啊,转……累了,睡意渐渐深重!
窦太后把阿娇往怀里紧了紧,索性抛开了心思:阿娇还小,时间多得很;以后慢慢想,一步步安排吧!
8…06 男儿行
长安城最初规划建城之时,在皇宫和内城都特意保留了很多名木。这些历经岁月煎熬的古树像张张碧绿的华盖,点缀彰显京城的威仪和繁华。
秋初至,空气中依然留有暑热的余威。大树繁茂如故,人掩藏其中,即使路人抬头细找都不一定能发现。
粗枝上,陈硕无精打采地横着。自没竣工的长公主府出来到现在,两个时辰的等待足以让血气方刚的少年心烦意乱。
无可奈何地长叹,陈二公子心里那个憋闷:天南地北一场奔波,梦寐以求的军功却失之交臂!
想到那个比狐狸都狡黠三分、浑身油盐不进的中年人,陈硕就后悔到想撞墙。看完活春宫就该赶紧撤场,自己干嘛没事找事和那个偷窥狂打招呼——虽然,他自己也偷窥——可没想到那其貌不扬的家伙竟智机百出、手段老到兼没皮没脸!搞得他就这么被‘带’回了长安——北方,和匈奴接壤的赵国,现在可还打着呢!
树冠,阳光从丝丝叶间的空隙勉勉强强地渗进些许。光影斑驳中,一条树枝慢慢动了,弯曲、滑行、蜿蜒着扑向一只半开的荷叶包——那里是吃剩的糕点,甜香四溢。
单只手横空而出,一把正着要害——修长的手指,短而整洁的指甲,只手背上一道浅浅的疤痕有点突兀。
慢慢以和睡自家卧房一样闲适的态度翻个身,陈硕高高翘起一条腿,慢悠悠睁开眼打量手里不请自来的访客——某无足爬行类动物。
‘真冷,’堂邑侯少君叠起眉头,滑滑、黏黏的触感,怪恶心的。拳头一点点地握紧:‘竟连你这种满地爬的低级生物也敢来欺负我!’蛇嘴张到最大,长条的身扭曲挣扎,可惜无效无果。
馆陶长公主的次子并不是喜欢虐待动物的人,不过,现在情况特殊——陈少君正心情恶劣!徒劳无功的感慨,和绑票差不多的被‘返’,到家后陈硕愕然发现:他竟然在自己家里被孤立了!
祖母冷冷的,舅父寡寡的,母亲嘲嘲的,大哥淡淡的!最令人痛心的是,以前总缠他磨他的妹妹陈娇,也对这个亲哥哥不理不睬,相反对表哥临江王倒是热情备至。
想起那个和自己容貌酷似的表兄,陈硕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无耻之徒,明明自己有家有母亲有妹妹还不知足,老蹿到别人家惹是生非!瞧他三天两头往长乐宫跑,送礼物讨好卖乖殷勤无比。一张嘴更是象涂了蜜,把祖母太后和长公主妈都哄得团团转之余,还不忘拐带小阿娇一口一个‘阿兄’叫得欢——临江王是‘从兄’好不好,他陈硕才是‘阿兄’嘛!阿娇莫非把两个人位置互换了?
满怀恶意地捏着蛇的七寸抖了抖,陈硕掉头透过枝叶张望。这条路是皇宫到豪门聚居区的必经之路,算算时间,刘阏于也该出来了!他是长大封王的皇子,不能在皇宫呆太久的。
‘耽搁到这时候,恐怕又去跑长乐宫了!’陈硕公子冷冷一哼:就算担心梁王抢储位,临江王也不用越俎代庖那么折腾吧?看他那份积极劲,搞不好旁人还以为是他在抢太子宝座呢——当事人刘荣都没这弟弟操劳。
·
马蹄轻扣,辚辚的车轮声由远及近!
透过枝桠缝隙,隐隐可见一对仪仗缓缓而至,旗号看不清楚,但级别肯定是诸侯王等级的。陈硕扯出一个怪笑,左手抓住蛇尾打了个圈,一绕一扯长蛇立刻缠绕成结,被直直扔进了队列人群!
“啊!”
“藏—朗—朗!”
“咦!”
‘乒……乓’
“呀!”
‘嗵……’
“天啊!”
“刺客!”
……
一连串声浪迭起。阉人尖细的大呼小叫,侍卫们的呵斥,御者紧急停车的吆喝,马匹的踏步和嘶鸣,全混成一团。
‘怎么听上去象夜猫子似的?!嘿,还一群大男人呢!’陈硕笑嘻嘻用两只食指堵住耳洞,在枝桠上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微笑着躺好。
然而,这回他失望了。‘趴在树头看人乱’的算盘在长安内城的可行性——无限趋于零!不多时,如林的剑戟围住他栖身的大树,箭……上……弓……弦!
‘低估了,还是有能人的。’ 长公主家二公子爬起,大大咧咧从树上爬下,又慢条斯理地整整衣理理发,神情之悠闲自如就好像是被家人叫下来吃饭的。
汝南王今天的侍卫队大多出自吴楚战场。这些人新入京,都被告诫过长安显贵林立的潜在危险,一直有些战战兢兢。如今见对方一副泰然自若满不在乎,一头雾水之外心怀惴惴,行动上就更无措了。
官兵们彼此相觑:这‘刺’客也太招摇了吧。有情况,水很深!
落地,王车前细细长长的一条人影一入眼脸,陈硕就懊恼地甩头:啧啧,扔错对象了!
刘非白皙的面庞有点泛青,怒火蓄势待发!战场上枪林箭雨没破皮,没想到回家了反而险些受伤?!那条从天而降的蛇……有毒没有?
“无毒!”一眼看穿心思,陈硕气定神闲地解惑。
随之微微一躬身,陈少君就打算开路了。围观的王府侍卫当然不可能让人这么轻易就走脱,即使不动手,也围着不放。
“汝蓄意为之?”大汉汝南王拎着蛇的尾巴举高,脸色开始潮红。
“否!”陈硕自认是个实诚人O(∩_∩)O,坦然以告:“失手!抱歉。”他没撒谎,他的目标是另一个。之所以刘非挨砸,只能说这位汝南王太背运——谁让他赶在临江王之前出宫了呢?
‘发生失误不能怪我哦!’陈硕认认真真地反思:谁让大汉封王们的仪仗都那样。而且当时他在树上,看不清旗子上的名号也情有可原啦——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