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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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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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吗?……我要教训您一顿,干嘛要让士兵们穿上卡萨金去接受检阅! 
  ……啊,不是吗? 
  连长眼巴巴地望着首长,他把两个指头按在帽檐上,越按越紧,好像他认为这会儿只有按帽檐行礼才能得救似的。 
  “喂,您为什么不开腔?您这儿有一个装扮成匈牙利人的是谁呀?”团长带着严肃的神色,开玩笑说。 
  “大人……” 
  “喂,什么‘大人’?大人!大人!可是谁不知道‘大人’是什么。” 
  “大人,他是受降级处分的多洛霍夫……”上尉轻声地说道。 
  “怎么?他被贬为元帅,是不是?还是贬为士兵呢?士兵就应当像大家一样穿军装。” 
  “大人,您亲自准许他在行军时可以穿这种衣服。” 
  “我准许的么?我准许的么?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这个样子,”团长有几分冷静地说道。“我准许的么?对你们随便说句什么话,你们就……怎么?”他怒气冲冲地说道,“请让士兵们穿着得体面一点……” 
  团长掉过头来望望副官,他又用那微微发抖的步态向兵团的队伍走去。可见他很喜欢大发脾气,在这个兵团的队伍中走了一阵之后,他想再找一个大发脾气的借口。他威吓一个军官,因为这个军官戴着尚未擦亮的奖章,又威吓另一个军官,因为他带的队伍不整齐,之后他就向第三连走去。 
  “你是怎——样站的?脚放在哪里?脚放在哪里?”离那个身穿浅蓝色军大衣的多洛霍夫莫约有五人间隔的地方,团长就用含有痛楚的嗓音喊道。 
  多洛霍夫把他那弯着的腿慢慢地伸直,用炯炯发亮的放肆无礼的目光朝将军的面孔瞥了一眼。 
  “干嘛要穿蓝色的军大衣?脱掉!……上士!给他换衣服……坏东西……”团长还没有把话说完,多洛霍夫就急急忙忙地说道: 
  “将军,我必须执行命令。但是,我不应该忍受……” 
  “在队伍里不要闲扯!……不要闲扯,不要闲扯!……” 
  “我不应该忍受屈辱。”多洛霍夫用那洪亮的嗓音把话说完了。 
  将军和士兵的视线相遇了。将军怒气冲冲地向下拉着那条系得紧紧的腰带,他沉默起来了。 
  “请您换换衣服吧,我请求您。”他走开时说道。 
   
   
  ! 

 



 




 2



  “总司令来了!”这时信号兵喊道。 
  团长脸红了,跑到了马儿前面。他用巍颤颤的手抓住马镫,纵身上马,稳定身子,拔出了军刀。他面带欣喜而坚定的神情,撇着张开的嘴,准备喊口令。整个兵团就像梳平毛羽、振翅欲飞的鸟,抖抖身子,就屏住气息,一动不动了。 
  “立——正!”团长用震撼人心的嗓音喊道,这声音对他表示欢乐,对兵团表示森严,对前来检阅的首长表示迎迓之意。 
  几匹马纵列驾着的高大的天蓝色的维也纳轿式四轮马车,沿着没有铺砌路面的宽阔的周围种满树木的大路,奔驰而至,马车的弹簧发出轻微的隆隆响声。侍从们和克罗地亚人的护卫队乘坐轻骑在车后疾驰。一个奥国将军坐在库图佐夫近旁,他身穿一套在俄国人的黑军装之中显得稀奇古怪的白军装。四轮轿式马车在兵团的队列前停下来。库图佐夫和奥国将军轻声地谈论什么事情,库图佐夫微露笑容,当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从踏板上把腿伸下的时候,俨如他面前并无二千名屏住气息谛视着他和团长的士兵似的。 
  传来了口令声,兵团的队伍又颤动了,一齐举枪致敬,发出铿锵的响声。在那死一般的肃穆中,总司令的微弱的说话声清晰可闻。全团的士兵拉开了嗓子喊道:“大——人——健康长寿!”全体又屏息不动了。开初,当兵团的队伍行进时,库图佐夫站在一个位置上不动。然后,他和那身穿白军装的将军,在侍从的伴随之下,并排地沿着队列开始徒步检阅。 
  从团长挺直胸膛、衣着整齐、姿态端正、眼睛谛视总司令举手行军礼来看,从他勉强抑制住微微发抖的步态、身体向前微倾、跟随着二位将军沿着队列徒步检阅来看,从他听见总司令每说一句话,看见总司令每作一次手势就跑上前去唯唯诺诺来看,他履行下属的职务,较诸于履行首长的职务,更能得心应手。与那些同时抵达布劳瑙的兵团相比较,这个兵团由于团长的严厉和勤奋而居于至为优越的地位。掉队者和病号只有二百一十七人。除皮靴而外,其余一切都完整无缺。 
  库图佐夫沿着队列走过去了。有时停步对他在土耳其战争中认识的军官们说上几句密切的话,有时也对士兵们说几句话。当他望着皮靴时,他有好几回忧郁地摇头,并指着皮靴让奥国将军看看,他那表情能说明,在这件事上他似乎不想责备任何人,但却不能不目睹这种恶劣的情形。每当这时团长就向前跑去,深怕没听见总司令谈论这个兵团的每句话。在每句低声道出的话语都能听见的距离以内,约莫有二十名侍从跟随在库图佐夫身后。侍从先生们互相交谈,有时候发出笑声。一个长得漂亮的副官紧紧地跟着总司令,相隔的距离很近,他就是博尔孔斯基公爵,他的同事涅斯维茨基校官和他并肩同行,他身材魁梧,格外肥胖,长着一张美丽、善良和笑容可掬的脸,一对水汪汪的眼睛,一个面孔有点黧黑的骠骑军官在涅斯维茨基旁边走着,把他逗弄得几乎忍不住要笑。那个骠骑军官没有露出微笑,严肃地用那呆滞的目光望着团长的脊背,滑稽地摹仿团长的每个动作。每当团长微微发抖、向前弯腰的时候,那个骠骑军官就同样地、不爽毫厘地发抖、弯腰。涅斯维茨基一面发笑,一面推撞别人,让他们也来观看这个好逗笑的人。 
  库图佐夫无精打采地、脚步缓慢地从几千对瞪着眼珠谛视着首长的眼睛旁边走过去。走到第三连近侧的时候,他忽然停步了。侍从们没有预见到他会停步,不由地朝地拥上来。 
  “啊,季莫欣!”总司令说道,认出了那个因身穿蓝色军大衣而尝到苦头的红鼻子上尉。 
  季莫欣在团长责备他的时候身子似乎挺得不能再直了。但是,在总司令和他谈话的这个时刻,他把身子挺得更直了。看起来,若是总司令再多望他一会儿,他就会忍受不住了。库图佐夫显然明了上尉的这种窘态,他心中祝愿上尉诸事吉祥,话音一落地就连忙转过脸去。库图佐夫那张因负伤而变得丑陋的胖得发圆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还有个伊兹梅尔战役的同志,”他说道。“是个勇敢的军官啊!你满意他吗?”库图佐夫向团长问道。 
  团长在骠骑军官身上的反映,就像照镜子那样,只是团长自己看不见。团长颤栗了一下,向前走去,答道: 
  “大人,我很满意。” 
  “我们大家并不是没有弱点,”库图佐夫说道,面露微笑,从他身边走开了。“他忠实于巴克斯”①。 
   
  ①巴克斯就是罗马神话中的酒神。 
  团长吓了一跳,这是否就是他的罪过,他什么话也没有回答。这时候军官看见了鼻子发红、腹部收缩的上尉的面孔,就模仿他的面部表情和姿态,模仿得像极了,以致涅斯维茨基不禁笑出声来。库图佐夫扭过头来。看样子,军官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当库图左夫扭过头来的刹那间,他装出一副鬼脸,旋即露出至为严肃的毕恭毕敬的纯洁无瑕的表情。 
  第三连是最后一个连。库图佐夫沉思起来,显然他想起什么事情。安德烈公爵从侍从们中间走出来,用法国话轻声地说道: 
  “您吩咐我提醒您一件关于本团内受降级处分的多洛霍夫的事情。” 
  “多洛霍夫在哪里?”库图佐夫问道。 
  多洛霍夫换上一件士兵的灰军大衣,焦急地等待有人召唤他。一个身材匀称、浅色头发、一对蓝眼睛闪闪发光的士兵从队列中走出来了。他向总司令面前走去,举枪敬礼。 
  “你有要求吗?”库图佐夫微微地蹙起额头,问道。 
  “他就是多洛霍夫。”安德烈公爵说道。 
  “啊!”库图佐夫说道,“我希望这场教训会使你纠正错误,好好地服役。国王是很慈悲的。你只要立功,我就不会把你忘记。” 
  那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放肆地望着总司令,就像正视着团长那样,他好像要用他的表情去冲破那层把总司令和士兵远远分开的隔幕。 
  “大人,有一件事我要求您,”他用那洪亮、坚定、从容不迫的嗓音说道,“我求您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证明我对国王和俄国的一片忠心。” 
  库图佐夫转过脸来,正如他向季莫欣转过脸来一样,他脸上掠过一丝含在眼中的微笑。他转过脸来,蹙一阵额头,好像他想表明,多洛霍夫对他所说的种种情形,以及多洛霍夫对他可能说到的种种情形,他老早老早就心中有数了,这一切使他厌倦,都是一些根本用不着说的话。他转过头来,向马车面前走去了。 
  一团人按连站队开往布劳瑙附近指定的驻地,希望在那里能给自己弄到皮靴和军服,在艰苦的行军之后休息休息。 
  “普罗霍尔·伊格纳季奇,您不会抱怨我吧?”团长骑在马上绕过向营盘走去的第三连官兵,向带领连队的季莫欣上尉面前直奔而去,对他说道,在顺利举行阅兵式之后,团长脸上不禁流露出欣快。“为沙皇效劳……不可以乱来……我有时会在队列中威吓你们一通……我先来道歉,您是知道我的……我十分感谢!”他于是向连长伸出手来。 
  “将军,哪能呢,我怎敢埋怨您呀!”上尉答道,他的鼻子涨红了,面露微笑,微笑时张开他在伊兹梅尔城下被枪托打落两颗门牙的缺口。 
  “请转告多洛霍夫先生,我决不会忘记他,要他放心好了。请您告诉我,我总想问您,他怎么样?操行端正么?各方面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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