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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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2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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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讲给她听,说请奶妈喂奶违反自然规律,而且对母子都有害。于是娜塔莎在生第二个孩子后不顾母亲、医生和丈夫的反对,违反当时的风俗习惯(这在当时闻所未闻,而且认为有害),坚持自己喂奶,而且从此所有的孩子都由她亲自喂奶。 
  常常有这样的事:两口子在气头上争吵起来,但在争吵过一段时间后,皮埃尔常常又惊又喜地发现,不仅是妻子的言论,而且是她的行动中都反映出他原来的想法,而这种想法是她原来反对的。在她所讲的话里,皮埃尔不仅发现自己原来的想法,而且发现,她已避而不提他在争吵中说过的偏激话。 
  过了七年夫妻生活后,皮埃尔高兴地深信自己不是一个坏人,他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从妻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内心有善有恶,两者互相遮掩。但在妻子身上只反映出他身上真正善的一面,而那些不完善的东西都被扬弃了。这种情况不是通过逻辑思维,而是通过某种神秘的渠道直接反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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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两个月前皮埃尔已经在罗斯托夫家住下,他接到费奥多尔公爵的信,信中说彼得堡有个协会将讨论重要问题,要他去参加,因为皮埃尔是这个协会的主要创办人之一。 
  娜塔莎经常看丈夫的信件,她也看了这封信,尽管丈夫不在家会给她带来负担,她还是主动劝他去彼得堡。尽管她对丈夫所从事的抽象的脑力劳动一窍不通,但她还是很重视他的专业工作,唯恐对丈夫的工作有所妨碍。皮埃尔读完信,胆怯地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娜塔莎一眼,娜塔莎同意他去,但要他把归期明确地定下来。皮埃尔获准四星期的假期。 
  两星期前,皮埃尔的假期就满了,在这两周里,娜塔莎一直处于心情烦躁,提心吊胆的状态,有时还有些忧郁不安。 
  杰尼索夫现在已是一位退役将军,对现状不满,正好这时来到他们家中。他看到目前的娜塔莎与当年曾一度心爱的人已大不一样,就像看到一幅不同的画,感到十分忧悒、惊讶和无限感慨,原来像天仙般可爱的她,现在向他投来的却是悲伤而无神的目光,谈起话来答非所问,还有无穷无尽的关于孩子的唠叨。 
  这段时间娜塔莎一直心情郁闷,烦躁不安,特别是母亲、哥哥或玛丽亚伯爵夫人宽慰她,为皮埃尔迟迟不归找借口,尽力替他辩解时,她心情更坏。 
  “都是胡说,都是废话,”娜塔莎说,“他的胡思乱想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些协会都愚蠢透顶,”现在她对那些自己原来认为很重要的事下了这样的断语。随后她就到育儿室去喂她自己的唯一的儿子佩佳去了。 
  她抱起出生刚满三个月的小东西感到他的小嘴在翕动,小鼻子在呼哧,她从他身上获得的东西超过了任何人的启示和安慰。这个小东西仿佛在说:“你生气了,你妒忌了,你要向他算帐,你又害怕了,可我就是他,我就是他……”她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在这烦躁不安的两星期里娜塔莎常常跑到孩子那里去寻求安慰,不断摆弄孩子,结果奶喂多了,把孩子也弄病了。孩子一病,她惊慌失措,但又希望孩子生病。因为孩子一病要照顾,就会减轻对丈夫的牵挂。 
  那天,娜塔莎正在给孩子喂奶,门口传来皮埃尔的雪橇声。保姆知道怎样来讨好女主人,就欢喜得容光焕发,悄悄地快步走进来。 
  “是他回来了吗?”娜塔莎连忙低声问,身子不敢动弹,唯恐吵醒刚睡着的孩子。 
  “回来了,太太。”保姆低声说。 
  血涌上娜塔莎的脸,她的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但她不能立刻跳起来跑出屋去。孩子又睁眼看了一下。“你在这儿,” 
  他仿佛这么说,随后又懒洋洋地咂起嘴来。 
  娜塔莎轻轻地抽出奶头,摇了摇孩子,又把他交给保姆,快步向门口走去。但她在门口站住,似乎由于太高兴而匆忙地放下孩子有点内疚。于是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保姆正抬起臂肘,把婴儿放到小床上去。 
  “您去吧,去吧,太太,您放心好了。”保姆含笑低声说,主仆之间的关系显然很融洽。 
  娜塔莎轻快地跑进前厅。 
  杰尼索夫衔着烟斗从书斋来到大厅,这里他才第一次认出娜塔莎的本来面目。她又容光焕发,喜气洋洋。 
  “他回来了!”她一边跑,一边说。杰尼索夫并不怎么喜欢皮埃尔,但这时他也因皮埃尔的归来而感到高兴。娜塔莎一跑进前厅,就看见一个穿皮大衣的体格魁伟的人正在解下围巾。 
  “是他!是他!真的,就是他!”她自言自语,跑过去拥抱他,把他的头贴到自己的胸前,然后又把他推开,瞧了瞧他那结着霜花的红润快乐的脸。“对,是他,真使人高兴,真使人开心……” 
  突然,娜塔莎想起等待他两个星期的苦恼和委屈,脸上的喜色顿时烟消云散。她眉头一皱,就向皮埃尔发起火来。 
  “哼,你倒开心,玩得挺美……可我在家呢?!你也得想想孩子啊。我自己喂奶,可是我的奶坏了。佩佳差点没死掉。 
  是啊!你多开心,你多舒服!”。 
  皮埃尔觉得自己没有错,因为他不可能提前回来。他知道她这样发脾气是不对的,也知道过两分钟她就会消气,但主要是他心里觉得很高兴,很得意。他想笑,又不敢笑,就装出一副怯生生的可怜相,弯下腰来。 
  “我实在没办法早回来,真的!佩佳怎么样?” 
  “现在没什么了,我们走吧!你真不害臊!你该亲眼看看,你不在时我遭的那个折磨啊! 
  “你身体好吗?” 
  “走吧,走吧,”她说着,没有放开他的手。他们一起到卧室去了。 
  尼古拉夫妇来访皮埃尔时,皮埃尔正在育儿室用他那大手抱着刚睡醒的儿子逗着玩。孩子咧着嘴,没有长牙的宽脸上浮起愉快的微笑。一切暴风骤雨已经过去,娜塔莎深情地望着丈夫和儿子,脸上焕发出快乐明朗的光辉。 
  “你跟费奥多尔公爵都谈妥了吗?”娜塔莎问。 
  “是的,谈得好极了。” 
  “你看,我们的小儿子抬起头来了。他可把我吓坏了!” 
  “你看见公爵夫人没有?她可真的爱上他了?……” 
  “是啊,你可以想象到……” 
  这时,尼古拉和玛丽亚伯爵夫人进屋来。皮埃尔没有放下孩子,俯身吻了吻他们,回答了他们的问话。显然,虽然有许多有趣的事可谈,但皮埃尔却完全被那戴着睡帽、摇晃着脑袋的儿子吸引住了。 
  “多么可爱!”玛丽亚伯爵夫人望着孩子说,同时逗着他玩。“尼古拉,我真不明白,”她对丈夫说,“你怎么不懂得这些小宝贝有多可爱。” 
  “我不懂,我看不出来,”尼古拉说,冷冷地瞧着婴儿。 
  “一块肉罢了,走吧,皮埃尔。” 
  “其实,他还是个慈祥温存的父亲,”玛丽亚伯爵夫人替丈夫辩解说,“但要等孩子满一周岁……” 
  “皮埃尔可是很会带孩子,”娜塔莎说,“他说,他的手生来就是为了抱孩子的。你们瞧。” 
  “不,可偏偏不是为了抱孩子。”皮埃尔忽然笑着说,抱起孩子,把他交给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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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像每一个正常的家庭一样,童山庄园也同时存在着几个不同的圈子。每个圈子保留着各自的特点,但互让互谅,因而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家里发生的每件事,不论是悲是喜,对所有的圈子都同样重要,但每个圈子的悲喜都有自己的原因。 
  譬如皮埃尔的归来是一件大喜事,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 
  仆人们往往是东家最可靠的评判员,因为他们作评判不是根据东家的谈话和表情,而是根据他们的行动和生活方式做出判断。他们对皮埃尔归来感到高兴,因为知道只要皮埃尔在家,尼古拉伯爵就不会天天去巡视田庄,而且伯爵的心绪和脾气都会好些,此外,过节时大家都能得到很多节日的礼物。 
  皮埃尔·别祖霍夫回来,孩子们和女教师也很高兴,因为谁也不会像皮埃尔那样经常带他们去参加社交活动,只有他才会在击弦古钢琴上弹苏格兰舞曲(他只会弹这一支舞曲),他说用这支舞曲伴奏可以跳各种舞。此外,他准会给所有的人带来礼物。 
  尼古连卡(小尼古拉)今年已有十五岁,是个瘦弱聪明的孩子,生着一头淡褐色的鬈发和一双美丽的眼睛。皮埃尔回来,他也很高兴,因为皮埃尔叔叔(他这样称呼他)是他所钦佩和热爱的人。其实谁也没有要他去喜欢皮埃尔,他也难得见到皮埃尔。抚养他的玛丽亚伯爵夫人则竭力要小尼古拉像她那样热爱她的丈夫,而小尼古拉也爱姑父,但对姑父的感情上还有点蔑视的成分,他非常喜欢皮埃尔。他不想当尼古拉姑父那样的骠骑兵,也不想得圣乔治勋章,他想做一个像皮埃尔叔叔那样聪明善良而又有学问的人。他在皮埃尔面前总是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皮埃尔一同他说话,他就脸红,呼吸急促,他听皮埃尔说话总是一字不漏,过后就同德萨尔一起或独自一人玩味皮埃尔的每句话。皮埃尔过去的经历、他在一八一二年以前的不幸遭遇(小尼古拉根据听到的事,暗自勾勒出一幅朦胧的富有诗意的图画)、皮埃尔在莫斯科的历险、他的俘虏生活、普拉东·卡拉达耶夫的事(他从皮埃尔那里听说的)、他对娜塔莎的爱情(小尼古拉对娜塔莎也有一种特殊的爱),更重要的是皮埃尔与小尼古拉的亲生父亲之间的友谊(小尼古拉已记不清楚他父亲的面容了),所有这一切都使皮埃尔在孩子的心目中成了英雄和圣人。 
  从皮埃尔谈到他父亲和娜塔莎的只字片语中,从皮埃尔谈到小尼古拉的亡父时的激动心情中,从娜塔莎谈到他亡父时又审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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