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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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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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治小姐严肃而阴郁地环视了一下观众,她开始用法语朗诵一首诗,这首诗中讲的是她对她儿子的非法的爱情。朗诵到某个地方她提高嗓音,朗诵到某个地方她庄重地昂起头来,低声细语,在某个地方停顿一下,瞪大着眼睛发出嘶哑的声音。 
  “Adorable,divin,délicieux!”①可以听见四面八方的喊声。娜塔莎瞧着胖乎乎的乔治,可是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面前发生的事她全不明白,她只觉得她自己无可挽回地远离过去的世界,完全沉浸在令人可怕的疯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她没法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丑,什么是理性,什么是狂妄。阿纳托利坐在她后面,她觉得他离她太近,因此惊惶失措地等待着什么。 
   
  ①法语:令人陶醉神妙,美不胜言! 
  在初次独白之后,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围住了乔治小姐,向她表示自己喜悦的心情。 
  “她多么漂亮!”娜塔莎对父亲说,她和其他人一同站起来,穿过一群人向女伶身边走去。 
  “当我望您时,我不认为她更美丽。”阿纳多利跟在娜塔莎后面说。当她一个人能够听见话音的时候,他才说了这句话。“您非常可爱……自从我看见您,我始终……” 
  “娜塔莎,咱们走吧,咱们走吧,”伯爵走回来叫女儿,“她非常漂亮!” 
  娜塔莎不说一句话,走到父亲跟前,用疑惑得出奇的目光望着他。 
  乔治小姐朗诵了几次后,便走了,伯爵夫人别祖霍娃请大伙儿到大厅里去。 
  伯爵想走了,但是海伦央求他不要搞垮她的即兴舞会。罗斯托夫家里的人留了下来。阿纳多利请娜塔莎跳华尔兹舞,在跳华尔兹舞的时候,他紧紧握着她的腰身和臂膀并且对她说,她ravissante①,他很爱她。当她又和库拉金同跳苏格兰民间舞时,当他们二人单独待在一起时,阿纳多利一言不发,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她。娜塔莎感到疑惑,她是否还在做梦,梦见在跳华尔兹舞时他对她说了什么话。在跳完第一轮时,他又握住她的手。娜塔莎向他抬起恐惧的眼睛,他的和蔼的眼神和微笑中含有如此自信和温柔的表情,以致在她凝视他时她不能说出她应该向他说的话。她垂下眼帘。 
   
  ①法语:十分迷人。 
  “您不要向我说这种事情,我已经订婚,我爱着另外一个人。”她急促地说……她朝他瞥了一眼。阿纳托利没有腼腆起来,他对她所说的话不感到难过。 
  “您不要向我提到这件事。这与我何干?”他说。“我要说,我爱上您了,爱得发狂,发狂。您招人喜欢,难道归罪于我吗?……我们要开始跳了。” 
  娜塔莎兴奋起来,心里又忐忑不安,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环顾四周,她仿佛觉得比平日更加快活。她几乎一点也不了解这天夜里出了什么事。他们跳了苏格兰民间舞和格罗斯法特舞,父亲就请她离开舞厅,她请求父亲让她留下来。无论她在那里,无论她和谁说话,她都觉察到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然后她想到,她请她家父允许她去更衣室整理一下连衣裙,海伦跟在她身后,一边发笑,一边向她谈到他哥哥的爱情,之后在一间摆着沙发的休息室里又遇见阿纳托利,海伦溜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他们俩个人留在那里,阿纳托利紧握她的手,用那温柔的嗓音说: 
  “我不能到您那儿去,但是我难道永远看不到您么?我爱您爱得发狂了,难道永远也不能?……”于是他拦住路口,把他的脸凑近她的脸。 
  他那闪闪发亮的男人的大眼睛离她的眼睛太近了,使她简直看不见什么,她所看见的只是这一对眼睛。 
  “娜塔莎?!”他疑惑地低声说,有个什么人把她的手握得很疼。“娜塔莎?!” 
  “我一点也不明白,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她的目光仿佛这样说。 
  热乎乎的嘴唇紧紧地贴着她的嘴唇,这时分她又觉得自己太放任了,房间里可以听见海伦的步履声和连衣裙的窸窣的响声。娜塔莎回头望望海伦,她满面通红,战战兢兢,现出恐惧的疑问的眼神向他瞥视一下,往门口走去。 
  “Un mot,un seul,au nom de Dieu.”①阿纳托利说。 
  她停步了。她希望他说这句话,如果这句话能够向她说明发生的事情,她就要回答他了。 
  “Nathalie,un mot,un seul.”②他老是重说这句话,显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海伦走到他们跟前才住口。 
   
  ①法语:有一句话,只有一句话,看在上帝面上。 
  ②法语:娜塔莎,有一句话,一句话。 
  海伦和娜塔莎又一同走进客厅。罗斯托夫家里的人没有留在那里吃晚饭,便启行了。 
  娜塔莎回家之后,彻夜没有睡觉;她爱过谁——阿纳托利还是安德烈公爵——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使她心里很难受。她爱过安德烈公爵,她清楚地记得她坚定地爱过他。但是她也爱过阿纳托利,这是毫无疑义的。“否则这一切会不会发生?”她想道。“既然在此之后我能够,和他告别时能够用微笑回答他的微笑,既然我能够容许这样做,那就是说我起初就爱他了。那就是说,他慈善、高尚而且长得英俊,不能不爱他。既然我爱他,又爱别人,那怎么办呢?”她自言自语,对这些令人可怕的问题得不到解答。 
   
   
  ! 

 



 




 14



  早晨随着操劳与奔忙来临了。大家都起床,开始活动、谈天,女时装师又来了,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又走出来,呼唤大家饮早茶。娜塔莎睁大眼睛,好像她要抓住第一道向她凝视的目光,焦急不安地环顾大家,极力地现出她平素常有的神态。 
  吃罢早餐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这是她的最好的时光)在她的安乐椅中坐下来,把娜塔莎和老伯爵喊到身边来。 
  “喏,我的朋友们,现在我把一切事情都考虑到了,我要给你们出个这样的主意,”她开始说。“你们知道,昨天我到过尼古拉公爵那里,唉,我跟他谈了一阵子……他忽然想大声喊叫,可是他压不倒我高声喊叫的声音啊!我把一切都跟他直说了!” 
  “他怎么样?”伯爵问道。 
  “他怎么样?疯疯癫癫的……他不愿意听进去,唔,有什么可说的,我们简直把一个可怜的女孩折磨到极点。”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我劝你们把事情干完,就回家去,到奥特拉德诺耶去……在那里等候……” 
  “唉,不行!”娜塔莎突然喊道。 
  “不,你们要去,”玛丽·德米特里耶夫娜说,“在那里等候。如果未婚夫以后到这里来,非吵闹不可,那时他和老头子面对面地把一切谈妥,然后再到你们那里去。” 
  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立即明了这个建议是合乎情理的,于是表示赞成。如果老头儿心软下来,那就更好,以后再到莫斯科或者童山去看他,如果不成,那么就只有违反他的意旨在奥特拉德诺耶举行结婚典礼。 
  “真是这样,”他说道,“我到他那儿去过一趟,并且把她带去了,我真懊悔。”老伯爵说。 
  “不,为什么懊悔?既然人在这里,不能不表示敬意。得啦吧,他不愿意,是他的事,”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在女用手提包中寻找什么东西时说。“但是嫁妆准备好了,你们还要等待什么,没有准备齐的东西,我一定给你们送去。即使我舍不得你们,但是最好还是走吧。”她在手提包中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后,便把它交给娜塔莎。这是公爵小姐玛丽亚的一封信,“她写给你的信。她真受折磨,一个可怜的人!她害怕你以为她不喜欢你。” 
  “她真不喜欢我。”娜塔莎说。 
  “废话,你甭说吧。”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喊了一声。 
  “我谁也不相信,我知道她不喜欢,”娜塔莎把信拿在手上,大胆地说,她脸上流露着一种冷淡、愤懑而坚定的表情,这就使得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更加凝神地瞥她一眼,而且蹙起了额角。 
  “亲爱的,不要那样回答我的话吧,”她说,“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写回信吧。” 
  娜塔莎不回答,便走进自己房间里去看公爵小姐玛丽亚的信。 
  公爵小姐玛丽亚在信中写到,她对她们之间发生的误会感到失望,公爵小姐玛丽亚在信中写到,不管她父亲怀有什么感情,她请娜塔莎相信,她不会不喜爱她,因为她是她哥哥选择的配偶,为着哥哥的幸福她愿意牺牲一切。 
  “不过,”她写道,“您别认为我父亲对您怀有恶意。他是个有病的老年人,应该原谅他,但是他很善良,对人宽宏大量,他必将疼爱给他儿子带来幸福的人。”公爵小姐玛丽亚接着在信中提到,请求娜塔莎定一个时间,她和她能够再一次见面。 
  娜塔莎看完信后便在写字台前坐下来写回信:“Chére princesse,”①她飞快地、机械地写了两个字就停下来。在昨天发生这一切之后,她能够再写什么呢?“对,对,这一切已经发生了,现在什么都不同了,”她面对这封写了个开头的信,心里这样想,“应该拒绝他?难道应该吗?这非常可怕!……”为了不去思忖这些可怕的心事,她走到索尼娅面前,和索尼娅一同挑选刺绣的花样。 
   
  ①法语:亲爱的公爵小姐。 
  午饭后娜塔莎走到自己房间里,又拿起那封公爵小姐玛丽亚的信。“难道这一切已经完结了?”她想道。“难道这一切就会这么快地发生,而且毁灭了从前的一切?”她还像从前那样全神贯注地回想她对安德烈公爵的爱情,与此同时她又觉得她爱过库拉金。她维妙维肖地把她自己说成是安德烈公爵的妻子,想到在她脑际多次重现的、她和他共享幸福的情景,同时又想起昨天她和阿纳托利会面的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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