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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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纷纷-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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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的背影,转身一笑,云淡风轻,笑得让他心里好踏实,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是照着映秋的话去做,只愿简单的相信他们一定还会重逢,却不知苏郎在做什么样安排,再相见又是何年何月,不由得叹一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悟真

  
  “翅楞楞鸳鸯梦醒好开交,碎纷纷团圆宝镜不坚牢。羞答答当场弄丑惹的旁人笑,明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
  
  ——清?孔尚任《桃花扇?入道》
  
  一个月后,如月下山,找到了那个私塾,他看到的是一封映秋留给他的信,和一沓银票。说自己一生只爱诗词歌赋,不考科举,也无意于朝政,谁知道竟然会因为几封私人书信而卷入党争,因言获罪,虽是冤枉却九死不悔,只是与如月相见恨晚,早早撇下了他一个人,心中的亏欠没法用银子来补偿,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位私塾先生说,没想到如月这么快就下山来,映秋跟他交待的时候,《广陵散》这曲子很难,要想学会,多则一年半载,少说也得三个月,那时秋决已经过了。如月听到这两个字几乎要疯了,映秋在哪里,他到底怎样了。“他没死,判下来是流放辽东,听说酷吏数度刑求,只他绝不肯攀诬一人,没有口供,定不下案来,又有同窗好友多方联络,故而最终判下来只是流放。我与他相识十余载,往日只觉得他有时未免放浪形骸,谁知他竟能临难而不苟,可笑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做‘时穷节乃现’”“他在哪里?”“他还在南京的狱中,你带好银子去看他吧,没有银子进不去的,他当时说手边能支的银子,只剩下这些,其余的都在产业里,也不知道你今后的日子够不够,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留着,你知道他对家里生意向来不插手的,可这次出了事儿,管家变卖了他所有的家产带着二夫人跑了,三夫人也回娘家了。若不是平时为人仗义疏财,有朋友帮衬,这次还不一定能捡条命回来,这还全靠卖了苏老夫人留下的那颗猫儿眼。可听说伤得很重,能不能活着到辽东都不知道。”
  
  在飞奔向南京的马车上,如月的泪水一次又一次的模糊了双眼,苏映秋临走时叮咛的面容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样的平淡,平淡得一点都看不出生离死别,他心里做的是最坏的打算,却为如月安排好了一切,脸上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露出来,那个平淡的面容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烙印,不敢摸也不敢碰,这么多年过去后,只是想想,还觉得生疼。
  
  那个夏末的南京的狱中,如月不能够想象那个春风拂面般温润的人儿怎么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方来,血腥味,发臭的饭菜味,霉味混合着汗味,让人作呕,他甚至不能够辨认出那一堆破布下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就是他的苏郎。但当如月走近的时候,映秋那双眼睛却清亮得能让人忘掉了周遭那难以忍受的一切,“月儿,是你,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但里面的喜悦却是那样的鲜明。如月连忙过去,想握住他的手,手腕上血肉模糊,却还是被粗大的手铐锁住,十指上都打着夹板,是拶刑留下的结果,经过了极简单的医治,却还能想象得到处当时痛入骨髓的惨状,只得蹲下让他把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月儿,曲子你都学会了?”如月听了这话强忍着眼泪,嗯了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的月儿果然聪明”,他笑着说,如月向他身上望去,身上衣衫残破不全,露出皮开肉绽的鞭痕,有几处已经化脓,发出难闻的气味,下身未着片褛,大腿上尽是青紫的杖痕,上面布满紫红的血点,那臀上被刀剜去了两大块肉,原来听说过杖刑之后,肉打烂了,不割掉就没法长新的,亲眼看见这样的残酷落在自己最心爱的人身上,却是触目惊心,比想像中骇人百倍,他想抱着他,却哪儿也不敢碰,不禁瑟瑟发抖,而此时怀中的人儿如婴儿般号啕大哭起来了。
  
  如月又从这个梦中惊醒了,那次他去探监之后,没有回到洪府,在秦淮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雪越下越大的时候,他才被几个仆役带回了洪府,大约是着凉了吧,一病不起,病中总是做着一个梦,梦里是苏郎残破的身躯和带着烙印的脸孔,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暖,带着关切,如月好想再摸摸他的脸,一伸出手去,他就不见了,看见的只是自己一手的血污。
  
  他得知那位老先生宁死不降,要开刀问斩了,只求弹过一曲之后,再从容赴死,却还是被拒绝了,如月抱病去了刑场对面的酒楼上,一曲《广陵散》未完,弦已断,带血的头颅落在了地上。“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惟至人兮!”
  
  面对洪承畴的冲天怒气,他只说了一句“我要回辽东。”“你一个人汉人去辽东做什么?”“这里还有谁把我们当汉人,我连自己是人是鬼都早分不清了!”洪承畴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如月打倒在地,看着如月擦拭着血迹,他又狞笑着问“我倒要看看,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走?难不成你还一路卖身过去么?”如月听了这话,把外头的罩袍也脱了,就穿了那么一件单衣,便走进了大雪里。
  
  十几年后,洪承畴接到催促他入缅甸追击南明永历帝的信时,忽然想起了,在北京的时候,如月曾经问他,说崇祯皇帝当日北京被困之时,调吴三桂回京,特命将山海关屯垦百姓一并带回,免落虏手,以致行军缓慢,吴三桂大军到半路时,崇祯帝已然殉国了,只差一天的路程,果有此事么?洪承畴说不但如此,先帝煤山殉国时,还在御袍之上留下血诏,“任贼分裂朕尸,无伤百姓一人”。如月叹道“从前和苏公子一起做奴隶的时候,每次喂了马,他都长吁短叹,说这样侍奉敌人,与卖国何异,我只劝他说,皇上早已不把流放的犯人当作子民了,他都不在乎了,你又何必管这些,苏公子却总对我说,如果不是皇上圣明,这天下生灵还在被魏忠贤荼毒呢,皇上必不会这样的。先帝果然是在乎的,竟把自己的命也赔进去了。”
  
  如月向来很少说话的,那天竟然说了这么多,洪承畴入关之后,最忌讳人家说他屈身事敌,但如月这么说他没有一丝不悦,他知道忠孝节义在如月的心里只是些书上看来的虚名,他只会看别人是不是在乎他,这些东西在他没读过什么书的时候就早已经明白了,为此他可以什么都不顾。洪承畴想,若不是有如月相依为命,辽东这两年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撑过来,他只有对着如月才会称崇祯为先帝,因为只有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清廷的细作。那天如月走的时候他没有派人去追他回来,他不想留他,可天下纷乱至此,还有可能活着回辽东么?“君恩深似海矣,臣忠重如山乎?”,洪承畴摸了摸脑后的辫子,回了一封信,把追击永历帝的好差事让给了吴三桂,转念又想到,如月唱得,真要比陈圆圆还要好听呢。
  




绝响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清?孔尚任《桃花扇?余韵》
  
  如月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寒暑,躲过了多少次杀戮,目睹了多少生离死别,才又回到了苏映秋的坟前,只觉得好像永远都是冬天,不知道到底是天冷还是他的心冷。那里躺着的那个人,曾经耗尽心血来宠他,拼却性命来爱他,掏心掏肺,到头来却换得了人世间最无耻的背叛。他还会愿意再见到他吗?人莫不乐生而厌死,可谁能料到这样的世道活下来会遭遇些什么?是不是人们都会把命运想得太容易,把人性想得太纯善?还是人们都太想活下去了,所以不得不这样去想?可若没有这一厢情愿的执念,又怎么会有当初的相遇相知,相爱相守?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这漫天而落的大雪啊!是那五色石的碎屑么?是不是又要天崩地裂了啊?如果补天的顽石也可以碎,立于四极的螯足也可以断,人心中的那一点点的信念还能守得住么?如月越想越累,他想不清楚,也就不去想了,当他面对映秋坟头吐出一大口鲜血的时候,他知道,死在这里是他最想要的归宿。
  




番外之鬼魂

  
  “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
  
  ——明·汤显祖《牡丹亭·魂游》
  
  苏映秋: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因此才能推己及人。人们都觉得了人死了躺在棺材里,埋在地底下,一定会很冷很寂寞,因了这种同情之心,就格外的怕死。但我已然感觉不到冷了,我只是一缕孤魂,我也并不寂寞,月儿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他在想什么我都清楚,我怎么会觉得寂寞?我每天都在对他说话,可惜没人听得见。
  
  我和月儿的故事,没有多少人能知道全貌,当年长亭送别之时,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慨叹,我当年那看似荒唐的举动,竟让我得以侥幸活了下来,他们的心里都明白,月儿是唯一一个肯陪我流放的人。于是一个我救他出烟花地,他为报恩与我共患难的故事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可是我自己心里却知道,不是这样的,从来都是月儿在救我,而不是我在救他。
  
  月儿你听得见我么?你不用这样对我负疚,从来都是你在救我,你知道么?
  
  在我还没有遇见你的时候,只是一个无聊的狂生,我曾经夜宿南京旧院,听陈圆圆唱曲,与柳如是谈诗,但她们都已经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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