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远处游乐园的大门,目光和记忆似乎都飞到远处:“小离从小就不是幸福的小孩,可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
他回过头,注视着马煜的眼睛:“如果你想和她在一起,就要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幸福的。并且,也有属于她的幸福。”
他顿一下,轻轻叹口气:“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好像很难。”
马煜看看远处和YOYO边走边笑的桑离,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想:究竟什么才是桑离想要的幸福?
游乐场里人山人海,过山车前排了很长的队伍,YOYO跃跃欲试,马煜忙着说服她:“YOYO这个很危险,你太小,等你长大再坐好不好?”
YOYO不甘心,抬头哀求似地看桑离,桑离笑:“看我没用,这个东西我是不敢尝试的,绝对不会站在你一边。”
YOYO又看看爸爸,嘴一瘪,好像要哭。南杨看见了急忙蹲下身,用手指着远处给YOYO看:“YOYO你看那边有什么?”
小女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看见一艘小船停在岸边,有人正在上船。
“那边有探险,知道什么是探险吗,就是小朋友坐在船上,船带你往山洞里走,山洞里有很多漂亮果子,还有各种各样的鱼。听说山洞里还有仙女,不过不是每个小朋友都能看见,你要不要去试试?”南杨的语气很诱惑。
YOYO开始犹豫。
桑离笑笑,弯腰对YOYO说:“我们一起去坐船探险好不好?”
YOYO终于高兴了,眼睛都弯起来:“好。”
马煜终于松口气,一边往码头走一边感激地对南杨解释:“医生说YOYO的身体不能玩太激烈的游戏,所以我很少带她来游乐场,这些年都快被她缠死了。”
南杨挑挑眉毛:“这孩子生病了?”
“心脏不太好,不是很严重,不过还是不能剧烈运动,”马煜叹口气:“离婚后,最对不起的其实就是孩子。”
南杨沉默了。
到了码头,YOYO蹦蹦跳跳地上了船,桑离迟疑一下,微微撩撩裙摆,似乎在犹豫什么。马煜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只见南杨伸出手抓住桑离的胳膊:“右脚,踩这里。”
他指指船沿处一块平坦的地方,桑离抓紧他的胳膊,借他的力跳上来。南杨表情平常地拉她坐到身边,又顺手拂一下她的裙摆,让褶皱顺开,轻轻垂下来。
桑离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可是马煜回头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空洞的辛酸感。
他几乎可以确定,在这个女子身上曾经发生过太多故事,而自己错过了,便永远与她的生活存在隔膜。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叫做“妒嫉”——和南杨的谈话似乎已经摆明了立场,他们都愿意对她好,端看她愿意不愿意接受。不过听南杨的意思,她似乎也不会接受任何人在感情上的任何馈赠。
这样想着的时候小船开动,渐渐快了一点,风吹过来,拂在人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马煜扭头,看见桑离表情安静地看着两岸,岸上花朵盛开,黄的、紫的、粉红的,连成蔚为壮观的一片。
YOYO很开心地指着不远处的溶洞问:“我们要到那里面去么?”
马煜摸摸女儿的脑袋:“是啊。”
YOYO回头问桑离:“里面会不会有妖怪?《西游记》里的山洞都有妖怪的。”
桑离笑了:“YOYO见过妖怪么?”
YOYO摇摇头。桑离握住YOYO嫩嫩的小手:“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妖怪的,妖怪都是人变的。只要YOYO做好孩子,就不会变妖怪,不会吓到别人。”
“那别人不做好孩子,变成妖怪吓到我怎么办?”YOYO触类旁通的能力也很强。
桑离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们都是好孩子。”
马煜笑起来,南杨也笑了,他不知道马煜是不是也想起那首歌:《我们都是好孩子》。
这首歌开始流行的时候他失去了桑离的消息,可是直觉上他每次听都会觉得这首歌说的就是他和桑离,或许也是向宁和桑离,更或者就是所有他们这群人的昨天。因为那时候,每个人都是好孩子,每个好孩子想要的幸福都很简单。
那首歌的歌词多么好: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那时候,我们真的什么都不怕。
那时候,我们真的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B…1
那时候——开始爱、相信爱的时候——桑离十六岁。
那年九月开学,十六岁的桑离成为了省重点中学朝华中学高一(8)班的学生。开学后没多久,桑离便收到向宁寄来的信,信封上用好看的手书方方正正地写着:桑离同学(收)。
当时是下午课间,生活委员在喊着名字发信,那个白色的信封经过几个同学的手传递过来的时候,桑离自己都感觉到有一小朵笑容已经绽开在自己嘴角,渐渐地,笑容越来越大,快乐逐渐扩散成热气球一样,呼啸着上升。桑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看见里面薄薄的三页信纸,折成规规矩矩的三折,似乎隐约还散着墨香。
打开,向宁的字很有力道很好看,一张信纸上统共也写不了几个字,仔细看看更像是流水账。开端这样称呼她:“小桑离……”
“小”桑离?!
桑离很不服气:你才多大,怎么总说我是小孩子?
再往下看,向宁的口吻都没有发生变化:“最近还好吗?功课紧张吗?身体怎么样?这里的九月依然很热,让人喘不过气。挥汗如雨的时候我就很怀念海边的凉爽空气,偶尔还会想:小桑离在干什么呢?”
“偶尔”?!
为什么不是“常常”?桑离抠字眼,心里恨恨的,可是又分明很欣喜。
“我们寝室条件不错,报道后我抓紧参观了一下校园。学校不大,不过漂亮女生很多。开学第一天,乱花渐欲迷人眼。”
桑离瞪大眼:这是向宁?他也会看美女?他不一向都是目不斜视的模范生样子?一边想象他看女生的模样,一边忍不住抿了嘴笑。
“我们寝室八个人,来自天南海北。男生嘛,没什么隔阂,晚上开卧谈会,主题除了吃的就是女生。老大是四川人,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很漂亮,得意地不得了。我排老二,这个数字真不地道,尤其是老三是东北人,每次叫我‘二哥’的时候都笑出一脸褶子来……”
他就这样絮絮地给她讲大学里的那些人与那些事,好玩的、好笑的,包括餐厅里缺斤少两的套餐、看寝室的管理员表情不变的脸、永远喝得很快却永远没人主动去拎的热水……当然也有一系列迎新的活动,讲座、舞会、社团纳新……
并不长的一封信里,却似乎盛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桑离反复瞧着那薄薄的几张纸,看了几遍都还是不够。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把信纸压在枕头下,入梦的过程中反复都是他的微笑、他的歌声、他温暖的怀抱。
桑离不知道,这是不是班里的女生们动不动就会提及的“爱情”。从小到大,关于爱情的印象就是电影里的生离死别,好像那样的刻骨铭心才算得上是爱情一样。虽然身边也有不少同学动辄形影不离,可是那不是她想象中的爱情。
她偶尔也会很迷惑:自己对向宁的想念,又算不算是爱情的一种?
桑离小心翼翼看这封信的时候,隔着两道帘子,田淼只能看见一个擎着几张纸的人形剪影。她当然没有猜到那是向宁的信,可是这个时候,她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个人:在外国语大学这样天之骄子云集的地方,用周遭人们所听不懂的语言,骄傲而流畅地讨论另一个国度里的典故或者风光。可以有机会走出国门,到欧洲广袤的田野上,看波澜壮阔的花海、历经风霜的古堡、细水长流的小溪……那是多么丰富的一种生命形式啊!
想想吧:当你得意地倾听着周围那些对国人而言完全陌生的语言,并深知其中蕴意的时候,只有你知道,只有你了解——这样的“只有”是多么巨大的成就感,是多么巨大的荣耀!
田淼暗暗咬紧牙关,在四下的寂静中发誓:我一定要考外国语大学,沿着向宁走过的道路,一直走到他的身边去!
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秘密——只能放在心底,甚至不能晾晒在日记本上或其他任何有可能被人窥探到的角落。
漆黑的夜里,两个女孩子就这样怀着不同的秘密,想念着同一个人。
几乎也是意料之中——那年寒假,向宁把大段时间都放到了姥姥家。郭蕴华很奇怪,问儿子:“你怎么不在咱家老老实实呆着?”
向宁的回答也很合理:“妈你不是忙着辅导学生考专业课吗?我不在家也没人给你添乱。再说我高中是在那边读的,这边朋友不多,去姥姥家还能看看老同学。”
郭蕴华想想,也对,便点头同意。末了还嘱咐儿子:“如果看见南杨别忘了替我带个好儿,那年你车祸,人家还专门来看你。”
向宁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和南杨同院的桑离,高兴得什么似的,顺水推舟往下问:“妈,你还记得南杨的妹妹吗?”
郭蕴华点点头:“你跟我说过的,想学唱歌的小女孩吗。”
向宁拉了母亲的手说情:“她今年高一,过两年想考你们学校,妈你能给她辅导一下吗?”
郭蕴华看看儿子,很好奇:“你连人家南杨家的邻居都要管啊?”
“为兄弟两肋插刀!”向宁挺直腰拍自己的胸脯。看在母亲眼里,那副瞪眼睛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郭蕴华看看已经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儿子,欣慰地笑笑:“行啊,我年三十下午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