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策·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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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策·合璧-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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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得……”槐枫的手一哆嗦,触到了楚云的后背,不期然听到“嘶——”的倒抽气,“那得多疼啊!”

  “是啊你也知道那疼没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拦着这扎都扎下去了才来心疼有个毛用啊!”汪二一边拿某种透明的药膏往楚云背后抹着,一边飞流直下三千尺开口闭口数落个没完。

  “好了,”楚云听不下去,扭头回来扯了扯汪二的衣袖,“是我有意瞒他的,你就别怪他了。”

  汪二又开始絮絮叨叨。

  可槐枫却听不到了——盘旋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句“我有意瞒他的”——愣愣地看着楚云苍白的脸上,渐渐滑落的晶莹的汗滴,瞪着一双牛眼木讷的站着,扁着嘴,活像个在冬夜里被抛弃在街边的孩子。

  “歇了吧,你还老在那杵着做什么?”

  静了约一炷香功夫,楚云开腔道。

  槐枫不答话。

  像被魇去了三魂六魄般,机械地一步一蹭,向楚云靠过去,撞到床边,愣了愣神,伸出手去碰楚云的纹身。

  “嘶——”楚云没料到他来这么一下,全身一抖,猛然转身,像虾子一样缩起来,“别碰。”

  槐枫那双偶蹄目草食动物般温良而纯真的大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泪水,扑闪了两下就沾湿了长睫毛:“好疼。”

  “傻孩子,”楚云皱着眉侧开身,努力想把纹身隐在身后,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疼的。”

  “可是我好疼。”槐枫说着,硬把他的肩扳了过来,用一种相当原始极动物不人类的姿态,本能地凑上去,用唇在光洁雪白的背上找到青黑的纹身,“子桓,我好疼。”

  楚云本就是极怕疼得人,被他这样一碰,疼得嘴唇都青了,把手抵在槐枫肩上,却不忍心推开他,只得咬着下唇,打着哆嗦,忍耐着。

  两个人就用这种别扭的姿式,战栗着拥抱,许久。

  ——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落枕的落枕,眼肿的眼肿,惨不忍睹。

  “哇,师兄,”早饭的时候,曹锦瞧见两人,忍不住凑了上来,“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被他这么一嚷,整个饭堂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和楚云槐枫相熟的,比如季彤秋函,也忙一脸好奇加关怀的靠过来。

  槐枫沉着脸不说话。

  楚云眉间略颦,用手撑住了歪着的脖子,狭长的狐目挑起来,不温不火地望过去,悠悠然一句:“你真想知道?”

  曹锦一个哆嗦,手里的筷子就落了地:“不……不……不想。”

  “那就别问吧。”

  楚云松开眉头笑了起来,欢快的温柔的样子。

  槐枫抬起头——他不舍得错过楚云哪怕一丝的笑容,因为进入“论武大会”备战阶段以后,尤其最近这两个月,楚云已经很少笑了。——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那双总是弯弯的饱含柔情的眉眼,却没有任何温暖的意思。

  槐枫定睛,从楚云眼皮的缝隙间,看进那浅棕色的眸里去;那里面,是许多情绪,槐枫从未见过的,各种各样的负面的消极的绝望的情绪,密密地交织在一起,结成了一张巨大的厚实的网,把那本来就不大的瞳子,严密地笼进寒冷里。

  “……?”

  槐枫疑惑: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侵占了他的子桓的眼眶?

  他想不起来。

  未知令他忐忑,本能地,他在餐桌下,握住了楚云放在膝上的那只手。

  “嗯?”楚云撩起睫毛,瞥了他一眼,“快吃吧。”不着痕迹地,迅速把手抽走了。

  “子……”

  “吃完就要早练了。”楚云一推餐盘,站起身,“我吃好了,先去做个按摩正颈。”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单薄的背影在槐枫的视网膜上变小,变小,又变小。

  他呆坐在原地,感受着指尖盘桓不去的空虚与冰凉,不知所措。

  “论武大会”的备战还在继续。

  过了那个黑夜加那个白天的六个时辰——确切地说,应该是槐枫用完早饭来到训练场上时——楚云便已经恢复了原状。

  训练依旧倾尽全力。

  对槐枫的关怀也仍然无微不至。

  槐枫于是以为,早饭时那些如水般没过头顶彻骨的绝望,不过是因为自己惊恐于楚云的纹身,而产生出来的幻觉。

  对于纹身,槐枫问了许多次。

  那是一排类似图腾的纹案,在楚云白皙而嶙峋的背上,排成一个规律的弧度——槐枫从中嗅出了某种类似宗教意味的神秘气息。

  黑暗中他看清了,那是一串西文的字母,却不懂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知道了。”

  楚云总是这样答,神情严肃得让槐枫疑惑他究竟是不是在敷衍。

  问得急了,楚云便像六年前他们初见面时那样,把他当孩子一般,揉着他的额角的碎发,说你还小呢,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好几次槐枫都想反驳说自己不小了,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嚼碎了吞下去。

  虽然忘了是什么时候,但他记得楚云确乎说过——

  “等你长大,我就老了。”

  槐枫不想楚云说“我已经老了”——于是便宁肯承认自己从来没有长大。

  “只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已,说什么‘就老了’。”槐枫忍不住轻轻咕哝了一声。

  且不说这六年来,他的外貌没有一丝改变——便是时间这把残酷的刻刀,也像不忍心似地,绕过了那仿若淡墨洇成的笑脸——单是他在比剑场上的身手,松派里,就没有一个后辈剑客,敢说他“已经老了”:他的脚步矫健似猎豹,身形轻盈如春燕,一双狐目总能洞悉场上最细微的变化,葱管般纤长的十指握着松派最优秀最细腻的贴身近战技术……

  更何况,他还有一颗火热的求胜心。

  是的。

  大概是因为习剑的经历比一般人坎坷,楚云的意志比一般剑客强韧得多,求胜欲也浓烈得多。

  虽然因为身体柔弱,训练中他有时偷懒,可在场上的那份坚持,从不输给任何人——许多时候,槐枫几乎已经看到了“失败”那对黑色的翅膀,可楚云就是能咬着牙,硬挺下去,迎来希望的曙光。

  而这一次“论武大会”,这种对于胜利的“狂热”,比往常,要强烈得多——就算在平时的练习中,也透着狠戾的气息。

  他对自己的动作简直是苛责。出剑的目标精确到毫厘,动作稍有不对,便要一次两次,无数次地重复下去——往往休息的时候,槐枫都能看到,他的指尖在细微地无规律地不自觉地颤抖。

  针对体能的缺陷,他几乎是拼了命地弥补。体质关系,这方面他依旧不能和大部队一起训练,可从他那如小溪一般潺潺而下的汗水,和汪二隔三差五愤然崩溃的呐喊中,槐枫听得出楚云的倾尽全力。

  他甚至开始自发地多吃东西,乃至于吃起了肉、喝起了鸡汤——这让槐枫感到了震惊。要知道,之前,就算是夙曼祭,或是巡回剑会的总会、年会这样重量级的大会之前,楚云也从未自觉地多吃过一口东西。

  这并不是他修正了对饮食的态度,或是改变了食品结构——吃饭时他一如既往地苦大仇深,看得出,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是“美味”或是“享受”,他只是单纯为了强健体魄,把它们当作药品,服用下去。

  每每看到楚云舀起一小碗鸡汤,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灌。槐枫的心里就充满了深切的哀怜:哀怜忍耐的楚云,也哀怜那只枉死的鸡。

  可就这个吃法,楚云还是日复一日,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瘦下去。

  当然,他在重要赛会之前,总要瘦的——可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这样迅捷得令人措手不及。

  楚云身上,本就不剩几两肉。

  这下益发干瘪起来,两颊都凹了进去,槐枫心疼得几乎不忍直视——每天早上,楚云在他怀里由绵羊变回人形,槐枫总是立刻就醒了。原因无它,骨头太硌了。

  也曾抱怨。

  结果楚云当时没说什么,一到晚上,便抵死不上槐枫的床——槐枫于是再不敢抱怨。

  还好绵羊态的时候,还是软乎乎的。

  起初,槐枫如此安慰自己。

  也不久之后,便发现,这一次是连绵羊态也开始缩减了……

  这简直让槐枫恐慌起来。

  之前的赛会,他对楚云的体重的下降,总是抱持着放任自流的态度。你瘦吧,每一次他都这么叨念,等武会过了,我自会把你填回来。

  可这次,楚云这个瘦法,却让他心中,渐渐消磨了“把他填回来”的信心和勇气……仿佛楚云会一直这样消减下去,直到……

  槐枫不敢想。

  他只是在每一个夜里,把绵羊勒在自己怀里,感受着那小巧的骨骼上暖和的毛皮和皮肤下尚算强健的脉动,等待着又一个被骨骼戳醒的早晨。

  “论武大会快来吧。”槐枫怀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目的,热切地期待着,“不要让我的咩咩再瘦下去了。”

  就在绵羊身上能够清晰地数出排骨的时候,“论武大会”终于来了。

  这次的“论武大会”,是松派承办,会址就在松派总舵——为了这次大会,松派从若干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开幕式自然盛大。

  各项设施当然完善。

  而松派各宗近水楼台,免于旅途奔波劳顿,也不会水土不服,自然频创佳绩。——在八月艳丽的阳光下,仿佛整个松山上所有的光明与热情都被调动了起来。

  别的宗派的成绩好了,剑宗的压力肯定不小。

  槐枫看到饭堂里楚云和季彤凑在一处说小话,季彤安抚性地摸了楚云的背脊,临了,二人相视而笑。——槐枫的心里便莫名地有些闷:因为那个笑容里,包含着某些他想要了解,却触及不到的东西。

  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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