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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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是醒?-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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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灰意冷了。他怨恨:怨恨家庭,怨恨父亲,怨恨自己;他还有些怨恨辅导员和学生干部不能了解他,不能正确评价一个人。他的情绪我能够理解,同时也真有点怜悯他。我也不知为什么,常常把他父亲和我小学的音乐老师联系在一起,有时会把他也看作是那个老师或他的孩子。那个老师对我是很特殊,后来听别的老师说他妻子同他离婚了,还带走了几岁的女儿。我想他是把对女儿的情感寄托在我身上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每次跟章遺世谈话都能很耐心地听他诉说、表白,真诚地鼓励他、帮助他。章遗世对我说过:他的祖父在一九四八年去了香港,那时他未满两岁;一九五七年父亲因为说了一句“外行不能领导内行”,被定为“右派分子”,送去“劳改”,他刚刚十岁;两年后母亲病逝,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亲属,也没有人收留他,唯有初中的班主任徐老师不时地照顾照顾他,他后来认她做了干娘。所以实际上他是个孤儿;实际上他的祖父、父亲并没有影响到他。因此我对他又多了一些同情。

  章遺世第三次被关在团的大门外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和他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徜徉,我本想安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先说话了:“你怎么还不说话?在打腹稿?你可以居高临下地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也可以打着官腔说:‘你要经得住组织的考验,有什么问题随时向组织汇报’呀!”

  我仍不说话。

  他又接着说:“那么我就主动向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你的情绪我很明白,别人也明白。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你,并且原谅你。我现在想对你说的是每一个人一生中都可能受到许多委屈,甚至遭到很大冤枉,古往今来概莫例外。但是,你得挺住。挺住了,你就胜利了。有位名人讲:人生就是等待、希望四个字。你明白吗?等待!希望!”

  他感动得哭了,说:“世界上还有了解我的人,而且是我所敬慕的人。够了!这就足够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二十三 扶危惜弱 人间自有真情在(四)
“文/革”开始不久,红卫兵运动兴起了。我们全班三十名同学,只有章遺世一人未能加入红卫兵。现在说起红卫兵,觉得他们很滑稽、很可笑,很无知,很愚蠢,很可悲,很可恨……可是在当时谁不能加入红卫兵等于被宣判了“政治死刑”。这就如同大革命时期不能参加农会,而被“打入了另册”的土豪、劣绅一般。那真是比让你死还要难受。没几天的工夫,他变了个人似的,麻木痴呆,若行尸走肉一般。我那时候很忙,几天没见着他,那天突然见他这副样子,把我吓坏了。我问他怎么了?他眼泪汪汪地说:“我这辈子注定完了。”“为了红卫兵的事吗?”他不说话,眼泪“刷”地流下来了。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啊,我原本就是主张吸收他加入红卫兵的,看到天这个样子,更加同情怜悯他了。于是,我力排众议,又一次与其他班干部展开争论: 章遺世见着他祖父的时候还是在襁褓之中,十多岁就与他父亲隔离开了,他到哪里去接受他们的反动影响?既然党的阶级政策是“出身不能自己选择,道路可以自己选择,重在政治表现”,我们为什么不重在表现呢?既然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我们又为什么只注重成份呢?虽然最后只为他争取到个“红外围”(红卫兵外围组织或称准红卫兵吧),但这对于他已无异于获得了“大赦令”!他当时说过:“一个红外围,对别人可能是不屑一提的,可对于我,这简直就是性命!”如今的青年听了这话,一定会笑破肚皮,或者觉得我们那代人太可怜、太悲哀、太愚昧……可是,我要告诉他们,我们当时的情感是多么的庄重、多么的高贵、多么的神圣!那是你们今天这代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一种感觉!

  在那个大劫难的日子里,虽然他没有被“打入另册”,但是他的的日子一直不好过。那年月的人,头脑中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太紧,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积极,有人说是“别有用心”;他不积极,又有人说是消积对抗。他左不是,右也不是,实在太难做人了。他原本是个性极要强的人,在那境况下,他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有一天,他忧悒对我说:“我现在无论怎么做,总有人说不对。我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好,我真是活受罪。唉,这个世界是红色的,可我是黑不溜秋的,看来我与这个世界是没法融合了。”

  我说:“你别太在乎别人怎么说了。只要问心无愧,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旦丁说过:‘走自己的路,让人们说去吧!’” 

  他露出了开心的微笑说:“不夸张地说,你是我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我十分惶恐地说:“你这话毛病可大了!”

  他坚持说:“我只是说我自己,并没有说别人啊。”

  我坚决说:“那也不对!”

  他嘟囔说:“那么我心里这样想别人管不着了吧?”

  我说:“在灵魂深外爆发革命!”

  “你是我的皮卡迪利的伞。”

  “你说清楚点儿。”

  他笑了。他多少日子都没有笑过了。

  一九六六年冬天,章遗世父亲自杀了。他接到电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以为他思想有顾虑,不敢请假,就登门找他,让他去料理后事。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不!他是我的敌人!”

  “你身上流淌着他的血!但是,我并不是指你的出身问题。”我把自己身上仅有的十元钱塞到章遺世手里。

  他的眼睛霎时被泪水蒙住了。

  我说:“哭吧,心里难受就大哭一场。我与我父亲决裂时候就这样。”

  他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泻不可收拾了。

  章遺世回到学校的时候, 我已经帮他办理了助学金手续,又把自己积攒的粮票也送给了他(平时我吃不完的饭菜和饭票也常送给他),让别的同学替换了他刻钢板的工作(当时我们正在编印一本中央首长讲话集,他的字写得漂亮,这个任务就交给他了)。

  他问:“为什么?” 

  我说“你现在心情不好,万一刻错了,那个影响可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他又流泪了,说:“你好像我的姐姐。今后我喊你姐姐。”

  几天后,有长征队徒步上北京,我叫他跟着走了。我以为这样比整天关在屋子里刻钢板、滚油墨、搞印刷要有意思一些。

  一九六九年初, 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章遗世陷入了灭顶之灾。

  原来,在一九六七年三月,我受了没过几天就被诬为“二月逆流”思潮的影响,认为在前阶段运动中对老干部、老知识分子的斗争过头了,现在应该让他们放下包袱、开动机器,积极投身“文化/革命”。于是我组织了一个“老知识分子座谈会”,章遗世参加了这个座谈会,并负责记录。几名老知识分子见革命组织的红卫兵跟他们开座谈会,不说是受宠若惊,也是很感动的。大家都讲了些心里话。其中陆教授讲道:“革命小将斗争我,革命群众批判我,我都接受,我认罪。过去我有很多思想是属于资产阶级的嘛!是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嘛!过去我执行的是资产阶级的教育路线哪,是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相对立的呀。但是,我痛心哪!我痛心我搞了十几年的科学实验的资料都给毁掉了!我宝贝它呀!我的儿子我也没那么宝贝过呀!我当时哭了。有生以来,我总共哭两次,一次是在国民党时期,再一次就是毁掉我的实验资料那一天……”。

  在这次“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一个参加了那次座谈会的人揭发了陆教授,说陆教授把“文化/大革命”与国民党统治相提并论,把两者划上等号,其用心何其毒也!专案组的人找章遗世取证,章遗世说记不清了。问他要记录本,他说交给我了。专案组又找其他与会的人了解,多数也说记不清,不过两个人却肯定说有那个说法。这样,专政队就认定这是事实,而章遗就有包庇反革命之嫌了。专案组找我核实问题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按当时的形势来讲,人家的揭发没有错,纲上得也不高;可是,在我心里总觉得从情理上说有些冤枉人。我想了想,说:“我也不记得陆 X X 有没有说那个话了。不过从理论上逻辑上讲应该不会。试想文化/大革命进行到这个时刻,还没有深入人心吗?他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大放厥词吗?他就是想干,是否也要隐讳一些呢?退一步讲,即使有,恐怕也不过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我当时是学校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而且是文/革期间的“风云人物”、“革命闯将”,我的话还是有人当回事儿的。于是,章遗世也就得以解脱了。

  事后章遗世向我道谢。

  我说:“你胆子好大,竟敢掩盖反动言论。”

  他说:“你胆子比我还大,竟敢拉大旗做虎皮!”

  我说:“其实我不过是讲出了一个事实,反正都是事实。你说对不对?所以,救你们的也是事实。”

  他感叹:“可是,在今天,除了你,谁又敢说那是个事实呢?”

  “白皪,你对我,我对你,真是……”章遺世又像当年一样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二十三 扶危惜弱 人间自有真情在(五)
“白皪,你对我,我对你真是……怎么说呢?”章遣世说:“还是那句话:‘你是我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你是我的皮卡迪利的伞’。”

  “这话你还没忘啊?”

  “永远不能忘。因为你始终照着、罩着我。”

  “你说的那个什么伞,什么意思?当年我就想问,可,可怕你笑话,没敢。”

  “哦,那是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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