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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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是醒?-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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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也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浑身颤抖、脊背冒凉气,我说:“我冷。”

  “发烧吗?”韩江南忙把自己的棉军大衣给我披上,摸摸我的额头“脑袋冰冷,不热。”

  “你不在家过年,跑出来做什么?”我的心神稍微稳定了些,身上不那么颤抖了。

  韩江南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好些吃食和两瓶啤酒,摆到写字桌上,说:“你一定还没吃晚饭吧?来,快吃吧!还没凉呢。”他坐到我的对面。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转开了。我不是因为那一桌子在每月三两油二斤大米的年月中,难得看见的美食(这段日子我对任何有形的东西都毫无兴趣,什么食物在我口中都似蜡块、观音土),而是因为在这风雪大年夜有人想到了我。

  韩江南启开啤酒,给我斟了一杯,说:“喝点吧,喝了就不冷了。”

  “我不会。我从没沾过酒。”

  “没嘛会与不会,只管吞下去就成了。这其实根本算不成什么酒,没度数。”

  我望着酒杯(其实是茶杯)直皱眉头。

  “勇敢点!人间百态、世上百味,都该见识一下,才不枉人生一场不是。”

  我轻轻抿了一小口酒,那股味实在难以下咽,“难怪有人说像马尿一样。”

  “吃口菜。”韩江南给我夹了一块红烧鸡腿,“第一口喝不出味道是当然的事儿,再仔细品一品,你就知道人间有酒当不当醉了。”

  我心里很感动:除了父亲、母亲,谁还给我夹过菜?我亲哥哥也没有啊。想到父亲、母亲,我不由一阵难过:我已经一年半没见到父亲了。我原想回家看看他——现在对于他们那类“现行反革命”人们已经淡漠了。可是前天母亲同妹妹来看我时说:“你爹那个死硬的脾气,整天阴着脸,也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唉!依我说,你先别回家了,等他不生气的时候,我叫小妹来接你吧。”当时(何止当时,一直到我出狱再见父亲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母亲有意不让我回家,她是怕因我的绝情而患了“脑出血”的父亲刚平静的心再次激动,也怕我心里难过。

  “王涛,你怎么着了?”

  “啊,没什么。”

  “别介,你心里一定有事情。你我相识两年有半,不敢说是相知吧,也称得上了解,你不能对我说说吗?”

  我沉吟良久,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韩江南,你说,你说运动以来,我们,我指的是我们这些学生、红卫兵,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提出这个问题?”韩江南惊疑地。

  “我,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心里突然会冒出一个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鬼念头。”

  “揪出了中国的赫鲁晓夫。这是‘运动’的目的,也就是毛主席的目的。这个目的,没有红卫兵参与能达到吗?你没听说过原来中央政治局的‘三票半’之说吧?当时毛主席的主张在政治局已经很难通过了!”

  “啊——”我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仿佛透了一点亮光,呼吸也顺畅了一些,但胸中依然有莫名的空落,呆呆地坐着,半晌不吱声。

  “来!为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健康长寿,干一杯!”韩江南站起身,举起杯。

  这个提议让我不能不站起来,不能不举起杯,不能不说话:“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我喝了一大口酒,而且不觉得难以下咽了。

  韩江南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他拿起酒瓶将我的杯子添满后,又给他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说:“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我又喝了第二大口酒。 

  “为我们共渡新春,干杯!”韩江南又端起杯。

  我也举起杯,又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大口,一小口,一口又一口地,我喝下了一茶杯啤酒。我感到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从心里到肌肤。我甩掉韩江南的军大衣,脱掉自己的小棉袄,浑身上下一阵轻快,从未有过的轻快。

  韩江南又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说:“不行!我不能再喝了。”

  韩江南不无感慨地说:“没办法,我只好效仿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喽!可惜呀,三十晚上本来是没有月亮的,更何况是个风雪大年三十夜!”

  我的心不由为之一动:人家为了我,大年三十舍弃了与家人团聚……想到与家人团聚,我又不由心中一阵凄楚,捧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韩江南夺我的酒杯:“你疯了!做嘛这样子?”

  我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怕韩江南看见我的泪水。

  “王涛,你想家了,想亲人了,是不是?”

  我不能开口,我想我一张嘴肯定就哭出声来了,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样没出息。

  “我能理解。”韩江南走到我的身边,“王涛,让我来分担你的痛苦吧!让我做你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亲人,成不成?”

  我的心一阵悸动。自打与石元砥分手后,我再也没在异性方面动过念头。你想,这一年我经历的事情,比有生以来二十年所经历的总和都要多的多,哪有闲暇去考虑这个呢?而且当时的大气候也不适合考虑这个问题。再说,为一个石元砥我已伤透了心,哪里还敢再去找麻烦呢?

  “王涛,我……六六年的那个春日,我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我一直……”

  两年前那个春日又呈现在眼前…… 。 想看书来

十六     寒热往来    虚实莫辩坠迷津(四)
一九六六年春的一个星期日上午,我从家回来,拿两本书,到公园去看。在公园角的云松林里,见韩江南倚着一棵高大的云松出神儿。我奇怪,问:“你怎么在这儿?”

  韩江南白皙的脸庞掠过一片红云,说:“怎么着?只许你来不成?”

  “你奶奶舍得让她的宝贝疙瘩这么早返校?”

  韩江南父亲是高干,他出生在江南,成长在北京。他初中的时候,伯父的儿子夭折,于是他成了韩家二支唯一的男孩儿。他的祖父、祖母不放心他们这个宝贝孙子,硬把他带到兴海来留在自己身边。韩江南本人十分喜欢兴海——空气好、能游泳、天天吃海鲜,也乐意长住。

  “你别翻老黄历了!我这学期以来都是星期日上午返校。白皪,我已经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上这儿来?”

  “只要天气好,你都上这儿来看书。”

  “你盯我的稍?”我惊讶地。

  “就算是吧。因为……。因为……”韩江南的脸又红了,“白皪,我们可以交朋友吗?”

  我的脸一定也红了,因为我感到双颊火辣辣的。叫我怎么回答呢?装傻吧!这样可能最好。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你为嘛曲解我的意思呢?”

  “我说错了?”

  “那好,我再明白点儿说,我想和你一起走人生之路。”韩江南星目炯炯地逼视着我。

  我不能再装不明白了,说:“韩江南,围在你身边的女生很多,哪个条件都比我好。”

  “可我心目中只有一个人。”韩江南虔诚地说,“把女孩子比喻成花儿很庸俗,但你在我心目中确是一支奇葩……”

  “你都说些什么呀!”

  “你艳而不妖,华而不浮,美丽却不失典雅……”

  “韩江南!你不觉得很肉麻吗?”

  “我是诚心诚意的。”韩江南眸光中一片炽烈,让人屈服,“我生来没在意过任何一个女孩子,更不要说恭维过谁。其实我心里很骄傲,虽然表面上我尽量掩饰着。但是,在你的面前我就骄傲不起来了,我知道这是因为爱……”

  有生十八年,追求我的男孩子不少,也听过许多恭维的话,但是没有哪一个说得比韩江南更动听。我的心有些飘飘然,不禁得意忘形。人嘛,都有虚荣心,再超脱的人也难免。

  “白皪,你答应了?”

  “啊?啊,……我,我……”我一时难以作答——直白太伤人,委婉又恐其误解。

  “白皪!”韩江南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

  我惊慌地后退,下意识地把手插入衣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光溜溜的小玩意儿。啊!小石子!“凤凰于飞”的小石子!我的眼前忽然一亮:实话。实话也许最好。忙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韩江南后退两步,靠到树干上,痛苦地摇着头,说:“你可以拒绝我。但不必撒谎。”

  “是真的。是我中学同学。”

  “不!只要你们没结婚,我都可以和他争!我一定要争到!”韩江南又激动了,挥着拳头,发誓似地说。

  “不!这不可能!韩江南,世界大得很,你不要……”

  “外面的世界是很大,可我心里的世界并不大。”韩江南固执地说,“我不相信我会是个悲剧角色!”

  “那时我不是已经告诉你……”

  “你有男朋友了,是吧?”韩江南笑了,“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是悲剧角色。”

  “可是……可是……”

  “你信不过我?” 。 想看书来

十六  寒热往来  虚实莫辩坠迷津(五)
“你信不过我?”韩江南问。

  不!说良心话,韩江南是值得信赖的,不说读书上课的时候他一直支持我的工作,“运动”以来对我更是竭尽全力地帮助。《五。一六通知》的内容是他最早告诉我的;我被围攻的时候,他几次偷偷送信给我,鼓励我;我处地下的时候,你到处串联、争取群众支持我;我当上“司令”之后,他是参谋长,其实说是我的跟班更准确(开会、外出他都在我身边);“八·一八事件”后,是他主动去抓人报仇的;在武斗升级的日子里,他不惜与他的奶奶闹翻,冒险留守在学校里也是为了我。这份浓浓的战斗友谊确实深深地感动过我。当然,最最主要最最根本的是他根正苗红,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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