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是醒?》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是梦?是醒?- 第21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全国七亿多人口,不少你一个。”

  “你变了。你变得不负责任了,也没有了使命感,变得都让人不敢认识了。你知道吗?你现在正在走向自己的反面!”

  “不!我一点儿都没变。你不理解我是因为很多事情我们现在还搞不清楚。你听我的吧,不会错的。不信,你将噬脐莫及。”

  “你那么自信?”

  “自信是一个人立世之本。”

  “石元砥,我很在意你,你知道吗?”我压抑着心中的失望。我还要做最后的努力。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不是很偏激很刻苛的人。

  “皪皪,我也一样。”

  “我十分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非常明白。如果不是这样,我想你早已不会理睬我了,对不对?其他人都是这个样子嘛。”

  “你什么都清楚,可你为什么不能听我一句?元砥,哪怕你是个铁杆的保皇派,我都不在乎。因为那至少说明你的血是热的,思想是求上进的。关于这一点我和其他人看法不一样,对立派不等于是反革命,能有那么多反革命吗?可你现在,游离于运动之外,这算什么?明智吗?不!你麻木不仁,你不关心国家大事……”

  “不!我的血没有冷,只是我觉得这场运动的本身可能有问题。领导层的事情需要群众参与吗?不能用别的办法解决吗?也许这并不是什么革命,而是一场内耗,是一场……”

  “好,好。随便你说是一场什么都行,且不说它对与错。你拿起‘四大’武器去说。你也可以独树一帜,你可以为你的观点、主张去斗争。可你……”

  “皪皪!这是小孩子玩游戏吗?”

  “你胆怯了。”

  “你这么说也可以。斗争是要讲策略的。唯物主义者讲的是‘时势造英雄’,而不是英雄造时势啊!”石元砥不无激动地说。

  “机会主义!”我忿然地说。

  “皪皪!我看你是着了魔了!”石之砥似乎也忍无可忍,“你为什么不好好动动脑子?”

  “石元砥,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可你一定要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我也毫无办法。今后你也不必为我担心了,咱们,”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今后各走各的路。希望你好自为之。”

  “皪皪!不要这样!不要啊!”石元砥不顾一切地向我扑过来。可是,他没有抓到我,却被隔在我们中间的这块大石头绊倒了。他摔得很重,半晌没爬起来。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过去扶他:“这又何必呢?我的缺点很多,个性太强,又好感情用事,离开我对你可以说是一件大好事呢。”

  “你这样做对我们俩个都是很残酷的,你知道不?”石元砥抓住我,抱住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我们七、八年的相知相恋,今日一步走错将成千古恨哪!”

  “请你别说了。”我用力挣脱了他,“忘记我吧!”我绝然地走了。

  “这是一场梦!这是一代人的梦!梦呵——”石元砥的浑厚的男中音响彻海空……

  刹那间,天上阴云蔽月,海面怒涛狂潮,空中朔风凛凛,地下沙石滚滚……

  霎时,我感到天将倾、地将覆,感到世界之末日即将来临。我惊魂难定,跌跌撞撞一路疾跑……潜意识中我感到了一种危险,一种巨大的危险,一种毁灭性的危险。我要逃离,我要逃离现场,我要逃离现实,我要逃离……可实际上,我并没跑出多远,我根本就跑不动——我的双腿似棉花样绵软,又似灌了铅般的沉重。终于,我跌倒了,似乎并没有什么障碍物,是平地摔跤。后来,我就完全失去了认知能力。我是怎么回到学校的,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恍恍惚惚似躺在摇篮里,似托在清风中,似浮在彩云上……

九  兴海梦回  鬼迷心窍恨千古(四)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我恍惚从梦中惊醒,看见一个赶海的老妇人提着篮子,拿着小抓钩,蹲在我的面前,摇着我的手臂。我急忙站起身来说:“我,我没怎么。”

  “这就好。这就好哇。我见你在石头上趴老长时间了,寻思你病了,还是怎么着了。走近了听见你在哭哩!有什么想不开?大清早跑到海边来述委屈?唉,姑娘啊,凡事看淡点儿,就没有想不开的了。你说是这个理不?姑娘!”

  这老妇人的衣服很破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脸上的核桃纹比我母亲还要多,看样子年纪比我母亲也要大,话说得入情入理,我不由产生几分敬意,说:“谢谢!谢谢老人家!”

  “看样子姑娘是个文化人。文化人好哇,知书达理的。可文化人不像我这没文化的人缺心少肺,你们心事忒重,想得忒多。不定哪时闲着没营生了,该想的想,不该想的也想。这么着就自家给自家找麻烦了不是?其实,有些事当想,有些事就不当想。啊,那些叫你开心的你就多想想,那些叫你伤心的你就甭想、少想。唉,没法子,人来到世上就是要受罪的。没听说吗?什么什么仙女神仙犯了什么天条了,玉皇爷就贬他们下凡,到人间受苦吗?嗨!人呢,乐子事真不是忒多。就是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也不少糟心的事儿。所谓家家都有难唱的曲,人人都有难念的经嘛。皆因这么着,就得自己找乐子。你说是不是?姑娘,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大河,也没有翻不过的高山……”

  是的,珠穆朗玛峰那么高,不是也有人爬上去了嘛!

  “姑娘年纪轻轻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捉摸呀,这人活着就和赶海似的,这趟没赶上,赶下趟,总有赶上的时候。你看我,昨日个来晚了,空着筐回家了。今日个就早早来了,你看这不是刚刚落潮么,我估摸着今日个我就不会空着手往回走了。”

  “是的。是的。”我笑了。

  “嘿,这就对了!常言说‘听人劝吃饱饭’嘛!”老妇人也笑了,满足地笑了,然后蹒跚着脚步走了。

  望着老妇人驼得很厉害的背影,我不由心中感慨:她已经被生活折磨成了这副样子了,她所经历的会比我少吗?她受的苦难会比我轻吗?可她还能豁达地直面现实,她还能满怀希望地对待生活。而我……老人家说得好,叫你开心的你就多想想,叫你伤心的你就甭想!我心中顿时敞亮多了,是的,“叫你伤心的你就甭想”了!今日权做一痛绝决,到此该画上个句号了!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最后望一眼那陡峭的岩崖、那平整的大石头,就绝然地离开了那片嶙峋的礁石。

  我循着来路往回走,但是,心中仍然不平静。一直到躯体离开了公园,心却还留在那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那地方跟我太密切了,因为那些事情在我心中埋得太深了。那里到处都是我的影踪,滩头上到处都有我的足迹,在这片天地间,每一粒砂土、每一颗石子、每一片贝壳、每一方空气、每一朵浪花、每一星飞沫,都是一段或美好、或烦忧,或快乐,或痛苦,或激越、或感伤的忠实记录。我的心随着那些记录起起伏伏,正是“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唉,那就不要回避了,让它流吧,奔吧!一如《上海滩》主题曲所唱:宁愿它翻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

十  乱世妖兴   宫梅惨作野梅开(一)
1990年5月12日   星期五     天气阴

  我在办公室写病志,不知不觉就走神了。给林书梅的回信已寄出十来天,心里总是惦记着,也不知她何时能收到,是否能收到,她这会儿一定也在盼着信。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海外,比监狱好得了多少?换我呀,那儿条件再好,也住不下去。想给她拨个电话,亲耳听听她的声音,可是她没有把电话号码给我。这时,护士喊我接美国长途电话。我想这电话肯定是林书梅打来的,除她,我在国外没有熟人。电话是通的,可没有声音。我自报家门,对方还是一句话没说,只有哭泣。我说:“林书梅吗?……林姐姐,我想听你说话,不想听你哭呀。”她又哭了好几分钟,才吐出一句话:“我想死你们了!你把我忘了,忘……”

  和你一起笑过的人,你会忘记。可是,和你一起哭过的人,你绝对不会忘记。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一日中午,我从北京回到了兴海。一下火车,我仿佛从赤道来到了北冰洋或南极州,全身温度从摄氏四十八度骤然下降至零下三十七度——这里似乎依然死水无澜,似乎与两周前毫无二样。推想学校也不会有变化,肯定依然是“黑云压城”、“白色恐怖”。顿时有一种紧迫感觉在我胸膛里鼓胀,心中十分焦躁。我马不停蹄立即爬上开往学校方向的汽车。一路上萧条冷落,全然没有一点儿火热斗争的景象。猛然间我想起昨天陈钢的话,真让他给不幸言中了。同时,前段被“监护”的情景也纷至沓来。顿时人性中的懦弱、胆怯一齐袭上身来:凭我一个人,一张嘴怎能对付几千人、几千张嘴?我此刻回学校不是让人们吞吃掉,也得被吐沫星子淹死。退却吗?这无疑太丢人。冲上去,能堵住枪眼还是能炸掉堡垒?但选择前者岂不如同逃兵?怎么办?突然头脑中灵光一现:“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当然更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我得讲点策略,不能蛮干。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我中途心安理得地下了汽车。我想先了解一下学校的情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找谁呢?林书梅!我打电话找她,还好,居然找到了。

  傍晚林书梅来到我家。她说学校基本上还是老样子,只是在前几天把软禁的“危险分子”给解放了,包括她本人。昨天颁布的《十六条》在群众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但是,群众还是怕,怕像五七年反右派似的,先让你“放”,然后再“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敢讲话、敢站出来的人。所以大多数人是看法归看法,观点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