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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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澜-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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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剥开的那层,就是聪明地自欺欺人与透彻地痛心疾首的分界。   

  顶上的灯在她眼前飞舞。承认事实,让心目中京文洲的形象再度碎裂——作为女儿,更作为一个普通市民。   

  “阑阑,别多想,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去睡。”沈贞说,“我跟你舅舅有些事情还要说。”   

  整个真相所带来的压力已经让她到了忍耐的极点,一回到自己房中,她不敢回放刚刚一幕,然而脑子里的影象却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太阳穴扯痛,神经的颤动传延至顶,整个头都开始胀痛欲裂。她没有出声,眼泪却决堤奔涌而出。   

  是啊,你留下没什么用,所以回房睡觉,但是你流眼泪又有什么用?!   

  妈妈与舅舅的商量又有什么用?!   

  冷酷无情的法律以它自己的尺度衡量过失错误,事实就是事实,犯罪就是犯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是堕落的借口,网住一个便绝不心软,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在人的感情里只处于模糊的灰色地带,所以使得它本身不是执行官,只是尺度、只是工具。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是非分明,小舅舅的话却一直在推翻她如此培养了十七年的逻辑观。   

  太奇怪了!爸爸做错了事,错误最大的竟是“要扳倒他的人”。人生不可能处处都是朋友,对手的存在应该是个激励向上的警示。若没有做错事,别人又怎么能无中生有来达到“扳倒”目的?难道真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而法律工具的作用便在于此,有罪无罪,不在人口,在于证据。   

  归根结底,最大的错,始终在于自己。   

  ——***※***——   

  京阑闭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照常出门上课时,沈贞和沈寅不知何时离开,客厅茶几上只留了张让她等消息、好好上课的纸条。   

  但她的心,翻腾了一夜,依然定不下来。   

  来到学校,早自习还没有开始。教室里人已坐满了大半,不像平日里的各据其位,黑压压的人头竟围成一团,七嘴八舌讨论得热烈。   

  不知哪个回头一望,看到了门口进来的京阑,低促地喊了声,话语停止,人群逐渐散去,恢复成平日的格局。   

  京阑面无表情地坐下,整理书桌,耳朵边响起同学朗读英语的声音。她不着痕迹地望去,捕捉到不少于二十对的打探目光。   

  好奇?惋惜?同情?   

  她沉默,明白目光的含义。   

  以往的她亦常是目光焦点所在,却从没有今日的集中与持久。   

  那样复杂的目光,一直缠绕到早自习开始、早自习结束、英语课开始、英语课结束……   

  班主任悄悄把她叫了出去,进行个别谈话。   

  她的神经又开始抽痛起来。   

  “京阑,新闻播了你爸爸的事,你家现在怎么样?”   

  “还好。”除了这两个字,她能说怎么样?   

  班主任老师的一手搭上了她的肩,却因为个子的缘故,不得不微仰头看她的学生:“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多想,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谢谢老师关心。”那是因为出事情的不是你家,不是你爸爸。   

  “我看你情绪不是很好,上课时也有些无精打采,要不要上午请假回去休息?”班主任老师看着她明显浮肿的眼睛。   

  “不用了,我没事的。”一请假,又不知是校园中的多少话题。   

  班主任对着她清楚流露的规避与冷淡态度无可奈何,只是叹了口气:“那随你吧。不过你要振作一点,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半学期,离高考还只有四百多天,你的成绩进重点是稳稳的,这段全面复习开始的重要时期,可不能失常啊!”   

  “嗯。”她点点头,看看手表,“下节课就要开始了,杜老师,我先进去了。”   

  人以为关心就是好意,却不知有时安静更能让人疗伤,关心反而成为一种负担与干扰。无法触及心灵的话语,说得再好听,也只是廉价的同情。   

  自尊心不容京阑在人前眼泪,只能流在人后。   

  第二节课后一会儿,她的桌上“碰”一声轻响被人摆上杯热饮与一块蛋糕,梁宛雪笑嘻嘻地坐在地面前:“数学笔记再多借我一天,这个孝敬您老人家。”   

  她扯扯嘴角,想笑又笑不起来,直感到鼻头酸涩。看似大大咧咧的宛雪,有时是令人意外的仔细与体贴。   

  温暖液体的触觉,从指尖直直熨人心田。   

  ——***※***——   

  三天一晃而过,平日热情的“叔叔阿姨”冷漠如霜,听到消息连京文洲的家门都未踏进一步,偶尔与京阑在街上碰见,不认识似的转头擦身而去,更有同楼的住户,回以铁门冷冷的碰响,隔开两个世界。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知。   

  沈寅是个性直爽而急躁的人,快四十岁的人,曾为了一笔业务谈不拢而举起大片玻璃砸了欺人太甚的对方,差点被告上法庭,自己的脸上也缝了十几针。京文洲一出事,跑得最勤快、出力最多的人就是他。他托关系借派出所的车,想进看守所见京文洲一面,然而车到最后一道关卡被拦,大家无功而回。   

  审查期间,京文洲与外界是绝对禁止联系的。   

  而他们所备的名烟礼品,几乎没派上用场过。有句话没说,但大家心里有已有底:这些东西,怕只能在他坐牢时求点善待了。换句话,事情已无回转余地。   

  回到家,每个人心里都沉沉暗暗。   

  “妹,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京阑的大舅舅沈杰猛抽着烟。   

  “你说。”沈贞抬头看着他。   

  烟屁股被按人烟灰缸:“你跟妹夫趁早离婚算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沈寅不满了。   

  旁边坐着沈杰、沈寅的老婆,不赞同的神色递来:“丈夫才出事就要离婚,事情也做得太绝了。”   

  只有京阑与沈贞垂眼不语。   

  “我也只是提个建议,不听也不必放在心上。”沈杰微显得冷漠,“其实妹夫的闲言闲语我在学校就听到些,传得不怎么好。”   

  “什么闲言闲语?”沈贞问。   

  “今年从教务办升到招生办的方项安,是妹夫秘书方圆的表亲。”寥寥一句,将什么都点明。   

  沈寅愣了会儿:“男人嘛,逢场作戏总是有的,最后回的还是自己家。”   

  “他逢场作戏,也该看看自己身份!”现如此,都是自找、活该!沈杰说,“他当市长,我不指望攀着他升官发达,只当他妹夫——可看他怎么对沈贞!现在他有难了,我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但力所未及的也没办法,到底也是仁至义尽了。”   

  沈寅吭了声:“但到底跟姐没离,还是姐夫。”   

  “姐,你怎么说?”沈寅的老婆低声问。   

  “现在这事我也没想过,都等过了再说。”   

  “审查就要完结,我看姐夫麻烦,坐牢是跑不掉了。”沈寅合握着手,臂搁在膝上,“这年头,监狱里也不好混。”   

  “怎么,看守摘虐待?”沈杰只是个教师,对这类事也不甚了解。   

  “公职人员倒不会为难人,怕的是监狱里的三教九流。”沈寅道,“打群架、杀人未遂的进去,他们拍着肩膀说‘好兄弟’,当过官因为经济案进去?等着被揍死吧!”   

  沈贞呆了:“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我有个朋友去年刚出来。他进去那会儿,把自己衣服、鞋子都分光,结果一个‘大哥’骂着过来,他厚着脸皮赔笑,连床都让了;另一个是因为经济问题进去的,原来是个小官,被那群人围揍得死去活来。”   

  “上面都不管?”   

  “那群是什么来头的人?精明着!一开打连警报器都拆了,打爽了再按回去。你敢报告?除非你不用回去了,以后在外面也别碰到他们。”   

  好像在看八十年代的港片。   

  一想到那种场面,缩在沙发一角的京阑咬住了唇。   

  她文质彬彬的父亲、风度翩翩的父亲……被人围殴,就好像天上的云忽然落了地,沾染了一身的泥灰杂质,令人无法忍受。   

  “果真那样,也是他自己不争气。”沈杰毫不客气。   

  “大哥,你怎么老说这种话?你到底帮自己家还是帮外人?!”沈寅气结了。   

  沈杰也有点牛脾气:“帮是帮的事,他做错就是他做错,我不包庇。”   

  “你——”   

  “别吵!”沈贞忍不住出声了,一个头已经有两个大。   

  厅内倏地静下。   

  沈贞吸了口气:“其实在文洲出事前,我老早就想离婚了。”   

  “妈!”   

  沈贞握住女儿的手,“但是现在这事我不想再提,翻旧账也没什么意思。文洲的事情,我们也只能尽自己力。大哥说的没错,做错事的是他自己,那么我们问心无愧,审查、开庭结果怎样都该由他自己承担。谁酿的苦果,谁自己吞。”   

  一句掷地有声的“谁酿的苦果,谁自己吞”,仿佛预示了一切循环因果。   

  京文洲是党员,京文洲不信佛。   

  京文洲开除出党,京文洲终于信了“命运的回报”。   

  如果仅仅是“三开”这么“容易”,如果仅仅是坐牢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身败名裂这么“轻松”……   

  如果只是如果,   

  开庭审判那日,出奇强烈的阳光照耀着国旗与国徽,在京阑的瞳孔中散着眩目的光芒,透过脆弱如水晶般的眼球,整个世界像个失水的干果,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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