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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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书话-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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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尔雅”,因为出版社就设在隐地北投的家中。
  一家出版社能够生存下来,大概总要靠几本镇山之宝支撑的,当然“尔雅”也出版了不少叫好又叫座的书。但大家谈起来,总称赞隐地有魄力、有毅力,出版了那么多的诗选及小说选,这些选集不一定能卖钱,但却值得出版。有些作家自己有文集,作品还会留下来,但有些作家没有结集出版,作品很可能就散失掉了。看看《三言》《二拍》《唐诗三百首》这几本名选集对中国小说及诗歌的流传曾经产生多大的影响。谁知道,也许有一天,“尔雅”这些诗选、小说选都会变成研究台湾文学的珍贵材料呢。我有一位大陆学者朋友,专门研究台湾小说,我就送了一套“尔雅”年度小说选给他,跟他说,看完这套选集,台湾这三十年来短篇小说的发展,也就有了一个粗略的概念了。“尔雅”居然有勇气还出版了为数可观的现代诗集,因为难卖,现代诗很多出版社碰都不敢碰的。隐地自己喜欢现代诗,所以才会如此礼遇这位文学国度中的没落贵族。难怪隐地自己五十六岁也写起诗来了,而且写得兴致勃勃,成为一个“快乐的写诗人”。
  这些年来每次回台湾都会约隐地出来聊天,跟隐地见面很开心,因为总有版税可拿,而且隐地对于台北文化现象观察入微,我从他那里会得到不少台北消息。看了他那本《翻转的年代》,就知道隐地是如何能够随着台北的后现代时期翻转自如了。隐地向我感叹:这几年文学书没落了,文学出版社不容易撑。近年来台湾人心浮躁,定不下心来阅读文学书籍。据说第一次大战后,欧洲人对诗又突然狂热起来。大概人类心灵受了创伤,就会向文学寻找安慰。等到台湾人心有了创痛,自然又会有人争着服用文学这帖安神剂的。隐地倒也豁达,他说既然文学书的市场摸不准,那就不要管它,有好书,出版就是。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冠礼——尔雅和隐地(3)
去年阴历年前,我第一次造访厦门街的“尔雅”出版社。许多年前北投那梁幼木已经长成亭亭华盖一株三层楼的文学树了。隐地带我去参观他地下室的书库,里面堆满了新的书旧的书,一阵书香(油印味)迎面扑来,我感到再熟悉不过。从前我到晨钟书库闻到的就是这个气味。出版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统统集在书库里。一批新书送出去就好像把自己的儿女打扮得体体面面花枝招展推上人生舞台,等到退书回来,一本本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真使人有锥心之痛,惨不忍睹。这种痛楚,我办晨钟时尝过不少。
  厦门街“尔雅”出版社进门前院的一角,摆设着一群盆栽,一盆盆碧玉层层,秀色可餐。一眼就知道,在台北这样污浊的空气及恶劣的环境下,这些花木不知须经多少细心呵护才能出落得如此枝叶光鲜,生机盎然。我在加州家里,屋内屋外,也种了几十盆花树,每天浇水、施肥、剪枝、除虫,经常忙得顾此失彼,一个疏忽,马上枝枯叶萎,香消红褪。栽培一盆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隐地种出这么大一棵文学树来,廿年的耕耘,辛苦恐怕非比寻常。希望这梁长青树,弱冠之后,更上一层楼去。
  原载1995年10月2日《联合报》副刊
  隐地附注
  ●林秉钦和郭震唐当年办“仙人掌出版社”的同时,另外也登记了一家“金字塔出版社”,和我一同入股的还有写科幻小说的作家黄海。金字塔第一批创业书五册:萧白的《絮语》、舒畅《轨逃之外》、王祯和的《嫁妆一牛车》、王令娴《球》以及尉天骢编的《文学季刊》小说选——《孤寂的声音》。出书的日期为1969年5月5日。
  ●先勇兄投入的“几万块”换回的是一卡车的“仙人掌文库”,这件事,要等到1995年尔雅二十周年社庆读先勇的这篇文章才知道(中间整整隔了二十五年)。我的一万元,因他的帮助拿了回来(否则,可能没有今天的尔雅出版社),他的“失落”呢?完全没有听他在我面前抱怨过,这样一个宽厚待人的作家,我要怎么说出自己心中的感激呢?
  ●根据2008年4月17日友人传给我陈逸华的个人网站,有一篇《金字塔的兴衰》,谈起1969年,林秉钦和郭震唐继“仙人掌出版社”之后,又邀约作家黄海和甫退伍的隐地等人成立金字塔出版社,但仅出第一批书即一夕瓦解。主要是受仙人掌出版社债务拖累。负责人林秉钦前往二担岛当兵,一走了之。所以金字塔可能是台湾出版史上最短命的出版社。
  隐地自2000年《涨潮日》后出版的书
  《我的宗教我的庙》
  散文 2001年7月 尔雅出版社
  《诗歌铺》
  诗 2002年2月 尔雅出版社
  《2002/隐地》
  日记 2003年6月 尔雅出版社
  《自从有了书以后……》
  散文 2003年7月 尔雅出版社
  《人生十感》
  散文 2004年5月 尔雅出版社
  《十年诗选》
  诗选 2004年10月 尔雅出版社
  《身体一艘船》
  散文 2005年2月 尔雅出版社
  《草的天堂》
  散文选 2005年10月 尔雅出版社
  《隐地二百击》
  札记 2006年元月 尔雅出版社
  《敲门》(尔雅三十光与尘)
  散文 2006年3月 尔雅出版社
  《风中陀螺》
  长篇小说 2007年元月 尔雅出版社
  《人啊人》(“人生三书”)
  哲理小品 2007年7月 尔雅出版社
  《春天窗前的七十岁少年》
  散文 2008年元月 尔雅出版社
  《我的眼睛》 (“三少四壮”结集)
  随笔 2008年5月 尔雅出版社
  

邻舍的南瓜(1)
50年代的时候,台北市的松江路还未经开拓,路中央是一道崎岖的乱石泥径,长满了茅草,两旁铺了柏油的小路也十分狭窄,有汽车迎面驰来,骑脚踏车靠边闪让,不小心就会冲滑到泥坑里去。松江路靠近南京东路的那一带,一排排盖了不少木造平房,木板都漆上了军服的草绿色,看起来倒像是一大片军营。那些房子是公家盖的,大概那时松江路荒地多,所以选中了那一带。不过的确也有许多军眷住在那里,都是空军。有一回,一位老太太颤巍巍扶着她的小孙子到我们家来借用军用电话,老太太满面惶急,原来她的飞行员儿子值勤晚归,老母亲等得惊慌起来。省政府的官员住在那里也不少,但也不完全是公家宿舍,例如我们家在松江路的房子就是自己买下来的。那时聂华苓也住在不远那么一栋绿色木板屋里,倒是忘了问她住屋是公家还是私人的,若是公家不知是什么单位。总而言之,住在那一带的居民,不管什么来路,总希望那些草草成就的木造屋只是暂时落脚的所在,将就一下,挺过去再说。没料到大家一住下去就是十几二十年,一直到60年代末,松江路开成大马路,那些军营似的绿色木板房子才一栋栋被打掉铲平,改建成今日的高楼大厦。我们家那栋木板屋,也要等到1966年父亲过世后才卖出去。
  我们住在松江路127号,因为家里人多,把连在后面的一栋也买了下来,两屋打通,成了很奇怪的一幢狭长房舍。我们的右邻是一家空军校官,周家孩子多,常常墙头上倏地冒出三四个小萝卜头来,一张张小脸充满了好奇的笑容,好像随时随地想来探看我们家有什么事发生似的。前几年我巧遇周家老二,原来已经是华航的正驾驶了。我们的左邻松江路125号住的便是朱家,那就是荆棘的家。当然那时我不知道朱家小女后来又会变成了作家荆棘,而且她的第一篇小说竟是发表在我办的杂志《现代文学》上的。这个谜要等到二十多年后才解开:原来荆棘就是朱立立,当年我在松江路的老邻居。荆棘投稿没有写地址,《现代文学》给不起稿费,文章刊出,照例是要送两本杂志给作者的。我们在《现文》登了一则启事,请荆棘赐示地址。大概荆棘不好意思暴露身份,也可能青年作家有她的自负,不愿意跟我们攀关系,她没有理会我们的“寻人广告”,所以我也就始终无从得知,隔壁朱家小女,也曾是《现代文学》的撰稿人。
  荆棘的父亲也在做官,两家家长彼此应该认识的,大概不同系统,所以没有什么往来。做了十几年邻居,中间一道墙把两家隔得开开的。但两家的佣人过往却甚密,互通有无,朱家的一些点点滴滴,偶尔也会传些过来。比如说,我们知道朱家母亲早逝,继母入门后,朱家儿女的日子不很好过。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场名句:“幸福的家庭,家家一样,不幸福的家庭,各有所难。”其实中国人说得更干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那个年代,尤其来台的外省人,刚遭巨变,国破家亡,连根拔起,难念的经,每家恐怕还不只一本。我们家就有好几本,恐怕早也由我们的厨子小王传到隔壁朱家去了。
  一直要到很多年后,80年代,我看了荆棘出版的第一本文集《荆棘里的南瓜》,尤其其中带有自传性的几篇:《南瓜》《饥饿的森林》《凝固的渴》,我才了悟到为什么从前在松江路隔壁那个终生穿着白衣黑裙的朱家小女,从来看不见她脸上的欢颜。这三篇文章都是写对亲情的追念与渴求。荆棘十二岁丧母,十二年后终于写出这篇《南瓜》,悼念她来自农村一生忧劳而又极端温柔的母亲。“南瓜”大概象征了荆棘生命中获得的母爱吧,从荆棘中生长出来,南瓜生命虽然短暂,却带给家人如许的温馨与喜悦。“南瓜”因为情真,所以写得意切,《文星杂志》上发表后,又在《读者文摘》重新刊出,是荆棘的成名作。荆棘大学选读了园艺,最后竟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开垦出一片二十多英亩的农场来,遍植各种瓜果叶蔬,当然也有南瓜。是不是荆棘禀受了她来自农村母亲的遗传,最后还是归农庄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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