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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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3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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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说“山重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状况,在我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也曾多次出现。我在系主任的房子里只住了两夜后,又被圈在那间原来堆积杂物贮藏室。此时,我的思想已灰暗到了极至,什么祖国的前途,人类的理想,自己的抱负,如过眼云烟,已见不到踪影。我头脑的银幕上,流水般地映现的,是池新荷对我情真意切的倩影。夜半赠画,灯下织衣,我们手拉手、肩手并肩巡堤,她邀我到她家度春节虽未成行,但“和平街51号”却如泰山一般,树立在我的心头……,这一切,这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是已经远离了我,成了遥远天国的美好的回忆。如今我蹲在那深不见底、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怎么还会有见到天使的机会?为此我悔恨,我懊恼,我痛不欲生。我心底里常愤怒地质问自己,国家大事,人类的理想,社会的公正,你有什么能力能管?明知皇帝老子赤身**,许多人仍然闭着眼睛说瞎话,称颂他穿上了最美丽的新衣。而你偏偏要附和不懂事的小孩,说皇帝老子一丝不挂。如今你遭人怨,受天谴,上刀山,下油锅,那是自作自受,只是害苦了可怜的池新荷。她把一颗圣洁的心交给了我,可我却刀割锥扎,让它处处添伤,时时流血。如今更是天河永隔,她想见我一面也不可得。我是这样急切地想见到她,但又惶恐地想,可千万别见到她。我如今已被人踩进屎坑里,谁招惹了我,都会弄得一身比狗屎臭。就这样,见与不见,在我头脑里展开拉锯战,她,她,她那张悲戚戚的泪水滚滚的脸,时时刻刻呈现在我眼前。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我只能白日泪眼望南山,晚上捶着胸脯吞声泣,我真想一死了却终生恨。
    可是,就在我想找机会了却自己百般痛苦的残生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了。那是十一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伴着凶巴巴的打门声,一个恶狠狠的呼叫声,突然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开门!开门!竹海,快出来。有人居然要来看你这个死右派!”停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我真不懂,罪囚还能走桃花运,天上居然降下仙女来看你!”
    “竹海啊,这臭气熏天的反省室里,还有另外几个臭男人,这不是与仙女谈话的地方,那么,你们就到二楼那间监督室去谈吧!”另一个语气较为柔和的人说。为了便于管理,学院把所有的学生右派都关在这幢楼房里,监督室就是审问右派的地方,在二楼。
    他们把我带到监督室。前一向天雨阴冷,立冬后反而燥热。监督室里,几只飞蛾轮番向着明晃晃的电灯扑去,办公桌上,除了杂乱地撒落着扑克牌外,还横陈着许多飞蛾勇士的尸体。桌旁,一个身着荷绿色上衣、满头泼墨长发的青年女子背对门口坐着。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池新荷,我就像飞蛾扑火那样哭着扑过去,绝望地呼叫着:
    “新荷呀!你怎么要撞到这里来?你知道吗?这里一团漆黑,是口大染缸,白的走进来,黑着滚出去。你从这里回去后,你怎么向那些虎视眈眈地瞧着你的人交代?天哪,你怎么瞎了眼?竟然撞进了这个鬼地方!”
    池新荷闻声,急忙转过来,抱着我的头恸哭,接着用拳头猛捶着我胸,怒气冲冲地指责我:
    “竹海啊竹海,两个月来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可你,可你就是没回一句话,你你你,你的心真狠!”





    第六章(。dushuhun。) ; ;夜茶品梦 9丧尽天良,砍树刨根暗中施毒计;飞蛾扑火,但期携手同过奈何桥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1:23 本章(。dushuhun。)字数:2981

    “新荷呀,这是怎么回事?我与过去一样,每周寄出两封信,怎么,你都没收到?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竹海莫名惊诧地说。
    “竹海呀竹海,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还是学生会副主席,还想享有通信自由的权力!明白地告诉你,如今已验明证身,你是个顽固透顶的死右派,怙恶不悛的阶级敌人。一言一行都受到革命人民的监控,你怎么还能收到别人的来信?你好好的学生会副主席不当,偏要飞蛾扑火,当右派。”那个五大三粗、凶巴巴的学生又恶狠狠地说。接着他转过脸来阴着眼睛瞧着池新和,阴阳怪气地奚落她,“看你嫩皮细肉,似乎只要手指轻轻一点,皮就会被戳破,没想到你的脸皮竟然这么厚,连最锋利的刺刀都捅不破。你知道吗?如今与右派结了婚的都得离婚,你是未婚妻,又算哪根葱!偏要飞蛾扑火来看他,真是淡干鱼放生,不知死活!”
    “未婚妻?你弄错了。我们是要好的同志、同事,清水淘白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可不要混淆乾坤乱说话!”我听他说新荷是我的未婚妻,心急了,赶紧反驳道。
    “我乱说,你问问她,到底是我乱说,还是她胡说?”五大三粗的指着池新荷凶巴巴地说,“如今右派分子太多了,哪有这么多监狱关?权宜之计,只好每个单位划出几间房子充班房,我们也只好权且当狱卒。你知道吗?上面明文有规定,能探监的只能是亲属,未婚妻还隔着条门槛。是那个看门的老头不坚持原则,听她胡说,才放她进来。你问问她,到底是我胡说,还是她不要脸?”听他这么说,新荷低下头,脸红得像猪血。
    “你有没有完?也许他们政治上反动,可人家感情很真挚,是祝英台与梁山伯。天若有情天亦老,看门的老头都同情,可你竟这般铁石心肠,冷血动物!这是他们的生离死别,以后就各自西东。他们十八相送已唱不成,我们就为他们流几滴观音菩萨的悲悯泪,让这对可怜的人诉诉衷情,唱一折《楼台会》。好,这一回,我也飞蛾扑火豁出去,就是天塌下来,我一肩承担。我们就走吧!”说着,拉着五大三粗的走出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们的脚步声远了。我再也堵不住了自己感情的闸门,眼泪的激流冲决而出,飞流直下。她第一次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有生以来,我也第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新荷啊新荷,你,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根本不应该来看我。如今我的政治生命死了,我们还不是夫妻,你又何必效旧时代的寡妇抱着灵牌哭?自从我出了问题以后,我就是怕你受牵累。既然没有收到我的信,那么,你,你,你究竟怎么知道了我的境况,拼死拼活,不顾一切后果来看我?”
    “竹海呀,这一学期我没有收到到你的信,我就知道你出了事,但没想到竟这么惨!”池新荷拉着我的手,泪眼望着我说,“今年开学以后,秋风冷冷凄凄,秋雨淅淅沥沥,把大地搅得凉透了,也把人搅得透心凉。我对你总不放心,几次想请假来看你,可姚令闻总说工作忙不过来,连星期天都安排我排节目。就只有晚上,我呆呆地坐在窗下,遥望南天愁肠断。
    我望着银河两旁牛郎、织女,痛苦地遐想,狠心的黄母娘娘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他们,还让他们七夕会鹊桥,而我们却只能咫尺千里永乖隔。昨天晚上,天放晴了,我正准备到你这里走一趟。
    “‘嗒,嗒嗒!’正在我的愁思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池老师,是我,是我,我有要事告诉你,请开门!’这是李师傅的声音。李师傅为人乐观,平日好听说书、看戏,也喜欢学着说学着唱,平日碰上我,总要说几声,唱几句。可这天他十分严肃,小心翼翼,我想他一定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于是我蹑手蹑脚走去轻轻地开门,门才开了一条缝,外面就立刻闪进一个黑影,一屁股坐下来。我拧亮了灯,只见他脑门冒着汗,眉头打着结,光着脚,气喘吁吁。我准备去沏茶,他立即阻止我,压低声音说:‘火烧眉毛尖了,还客气什么!我,我只有几句要紧的话,说了就走!’下面就是他亲口向我转述的一段对话:
    “今晚姚校长和赖主任喝酒吃鳝鱼,我帮他们弄好就回房睡,他们就在食堂里吃。这食堂最偏僻,晚上没人去。而我的房间正对着食堂的窗户,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看得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全听地清。他们狂饮了一阵后,喝得醉醺醺的姚校长,十分得意地说:
    “‘赖主任,前些日子,你给竹海吃的那副猛药发作了,呵呵,现在他的日子已不好过。打蛇打七寸,你检举他的材料真是根栗木棒,一击就中,一打就倒!以后,竹海将戴上右派分子的紧箍,谁都可以念咒语。你用狠毒的鞭子,收拾了烈马,功不可没,功不可没!’
    “‘还不是师高弟子强,没有您的指点,我能有什么高招?只是我还有些不明白,你从哪里得知反右的消息?竹海已调离了我们的学校,扳倒他对我们有什么用?他也是个好人,怎么不放他一马?’赖昌此时已半醉,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摔掉帽子,露出电灯泡一样的光头,得意地问。
    “‘你真是没有掺一根白毛的黑猪子。俗话说,无毒不丈夫。只有敢于焚书坑儒的人,才有资格做秦始皇。心软胆怯,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的,那只是在屎堆里爬滚的屎壳郎。竹海虽然暂时调离了学校,可他带薪读书,编制档案还在县里,说不定毕业后又回到学校。他是地县的红人,学历又高,一旦他回来了,发现了我们做的那些事,我们就会倒大霉。不如趁早把他连根拔。’姚令闻端起一碗酒一口灌下,做出拔树的姿势,然后咣当一声,把碗摔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要想做官,就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各种消息的来源,应该有秘密的渠道。我告诉你,这反右派的精神,上面早已向党内县团级以上的干部吹了风,要对那些对党心怀不满的人,多长只眼睛。现在我们已多长了这只眼睛,我们已经立了大功。做了官就不怕没人抬轿子,你就等着升官吧。至于这消息的来源,我告诉你,你,你得为我保密。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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