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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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3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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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尤瑜就凄凄惶惶地讲起了一个晚上的奇遇——
    尤瑜从火烧中游的现场——关帝庙走出来后,急风裹着霰雪,劈头盖脑,大把大把地向他砸来,火烧的炽痛刚刚消失,刺骨的奇寒阵阵袭来。低沉的天,黑如锅底,严密地封锁大地,让人透不过气来。在一条两公里长的曲曲折折的山沟里,四十几座炼铁炉排成一字长蛇阵。先建好的炉子已开炉点火炼铁,冒出的一群群的火舌映着炉子上升腾的股股浓烟,红光与黑烟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真像一条翻飞在的乌云中的蔚为壮观的孽龙,这种雄伟的奇观,恐怕只有古代北方的强敌骤然入侵,万里长城的万千烽火同时点燃的时候的壮景,才能与之称雄道雌。这沉重的壮景像横梗天宇的昆仑山紧紧压迫着尤瑜,他平日的高慢自大已不见了踪影,他只感到自己渺小得还不如浮尘蝼蚁。此刻,他想起王勃的名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顿时不禁周身战栗,感到无名的恐怖。他想,当年王勃虽然感到了关山难越的悲痛,但他尚只是暂时失路,异时还有别的路可走;王勃当时虽难越关山,但他日后还有机会能越关山,又何需悲!而今天,全国一盘棋,此处失路,别无他途;日后想越关山,也无异于缘木求鱼:这才是超越千古的悲痛。为了苟延残喘,尤瑜反复告诫自己,此后处处只能低调,决不能像往日那么张扬;危难当头,时刻应该如履薄冰,小心应付,庶几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
    尤瑜此刻更清楚地意识到,严惩梁大胆,不过是杀鸡儆猴。可是梁大胆硬挺硬撑,让姚令闻们乱了方寸,慌了手脚,这才让自己这只可怜的猴子的毛,未被烧光。尤瑜正在感激梁大胆的时候,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关帝庙大门。老天正板起的周仓的黑脸,沉重地压下来,不断地沉重压下来,把辽阔的天空压缩成一个窄狭的黑洞;它又像神话中的魔鬼,不时抓起冷冰冰霰雪,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感到刀割似的疼痛。奇寒难当,尤瑜像害了虐疾一般,筛糠似地浑身颤栗。此刻尤瑜身后似有一串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急骤响起,他疑心沉睡了千多年的关圣帝君,已感受到备施斧钺的剧痛,已命令座下执大刀的周仓,来缉拿他归案。为逃避劫难,他只好急急如漏网之鱼,狼狈逃走……
    事后,尤瑜进一步了解到,他把自己看成猴,那是老鼠悬秤钩,过高地估量了自己。在高达他们眼里,其实他还不是猴,也是只小小的鸡。据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真正的猴儿是县长成大山,因为成大山在开会时曾多次当众顶撞过他,这在书记二十年的革命生涯中,还是他碰到的第一人。要是在过去战争在年月里,早就以不服从军令为由嘣了他。但现在是和平时期,政策明确,他岂可横行无忌?兼之,成大山战功卓著,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的最高荣誉勋章(。dushuhun。)的获得者,是上了铜板册的双料英雄,要从这铜板册上勾掉他的名字,至少得通过省里,他的手臂还没有这么长,手掌也没有这么宽,过去不能、也不敢把他划成右派?今天也不敢遽然将他定为中游,列入批判对象。正在他愁肠百结、忧心如焚的时刻,善于察言观色、早钻进书记肚子里的蛔虫姚令闻,歪曲总路线的精神,向书记敬献了一条火烧中游的毒计。书记认为此计绝妙,它可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让成大山乖乖听命。于是他立即决定,从梁大胆开刀,步步进逼,彻底制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成大山。还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说,成大山也是一只鸡,至于成大山背后深藏的猴子是谁,应该是地委里面给书记掣肘的政敌。只是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书记以为这样步步为营,那些与他过不去的政敌,就会一一被他扫除。他怎么也没料到,他的步步为营的连环妙计刚刚起步,就风云骤起,丽日蓝天变作了倾盆大雨。小小的梁大胆像块巨大无比、坚硬如钢的顽石,堵住了他大展拳脚的前路,让他一筹莫展。因为书记想到,对右派,中央也只给戴上帽子,降薪开除,对处于中游的人,又怎么能消灭肉体?因此,当梁大胆晕厥过去、成大山怒吼的时候,他也觉得这样对待,不符合中央的政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于是只好违心地作出了放梁大胆一马的决定。清除政敌才挪出第一步,就碰上了钉子,高达当然就不好再走第二步,因而他尤瑜这只躲在顽石背后的猴子,才幸免于火烧火燎之苦。
    鉴于目前的危殆处境,尤瑜觉得自己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工作。可是由于他已被别人目为中游,甚至下游,虽然他眼下还任书记,但往日能指挥一切的手中指挥棒业已失灵,工作处处掣肘。由于他苛求质量,又因为建炉的土砖供应不上,虽然他日夜镇守在工地上督建,可炼铁炉建造的进度还是十分缓慢。火烧中游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想步梁大胆的后尘,因此他要立即去催促为建炉子送土砖的桐木冲人民公社,火速运送土砖。同时,他听说梁大胆的家也在这个公社,就在工地背后的山那边。同病相怜,他早就想去看看,可是又怕人说他兔死狐悲,同流合污,仍然不敢挪步。思想几经反复,他觉得在这骨节眼上,是偿还欠下梁大胆的旧债的最好时机,白天没有工夫,不如趁这雪后晴好的夜晚,公私兼顾,到桐木冲走一趟,或许不会被普通群众发现。





    第五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下) 24尤瑜月夜登险峰,普通群众不普通 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1:05 本章(。dushuhun。)字数:3250

    一轮皓月当空,湛蓝湛蓝的天空,如一碧万顷的平静的海洋。月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如流水,似瀑布,将整个寰宇照得通明剔透。时令已是三九,虽然没有一丝儿风,可寒气仍然浸透骨髓。眼前是座高山,叫做蟠龙岭,山势高峻陡峭,直刺苍穹,但尤瑜看不出有龙蟠的迹象。半山腰的山坳里还有处幽静的庙宇,这里离他外婆家不很远,解放前,他曾与妈妈到这里烧过香。这座寺院座落在一个三面环山、似坐椅的山坳里,周遭的葱茏参天的古木上,翔集着数不清的白鹭;庙前前有半亩清池,云树晃动的影子,倒映池内,着实可爱。庙宇有两进,前院进门有神龛,供的神像是女的,也许是观世音菩萨。绕过神龛有个天井,中间有甬道,甬道左右各有一丛郁郁葱葱的芭蕉。穿过甬道即佛殿,殿门上方有大雄宝殿四个金字。正殿正中坐着位与殿宇齐高的佛像。庙宇虽不甚恢宏,但香客却络绎不绝。这庙有个怪怪的名字,叫雨香庵。尤瑜和他妈来进香的那天,正值微雨,可他丝毫也没有闻到雨香。他想,大概雨太小,香不浓,一时闻不到,日后大雨的时候,他定要再到这里来,隐身芭蕉丛中,听雨声、闻雨香。只是解放后,他读书、参加工作,很少去外婆家,以后再没有到这里来探奇访幽,听雨闻香的夙愿也就未实现。他素来不信神鬼,平日往往窃笑母亲虔诚拜佛。可是此刻处境如此,他真想神灵有灵,只要他虔诚祝愿,就会庇护他。此次他催送土砖要路过这里,他定何要进去磕个头,许个愿!
    尤瑜沿着山路估摸爬了两三里,左侧有条宽阔的路通向寺庙,他便循着路信步向庙里走去。此刻,他又想起古人步月吟诗的逸事,不禁脱口吟咏起了';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的佳句。仿佛自己就是刚刚醉酒的贾岛,正步着皓月的清辉,苦吟着艰涩的诗句,去推,或者去敲那深深掩着的僧舍的大门。但即刻他又自笑,他毕竟不是诗人也不是僧,也许只有将诗句改作';鸟宿池边树,月下推僧门';,才符合实际情况,但是,这么一改,它又不像诗了。蹩脚的诗人,左改右改,都不能改出好诗句。做人如作诗,失路之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路;落魄的人,无论如何屈心抑志迁就,还是左右不是人。难怪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刚直不阿的人,穷途痛哭之后,或者鄙弃、或者远离政治,躲进避风港做僧人。此刻,尤瑜想,他若是个僧人,能在这所庙宇里念经拜佛,该多好!
    可就当走到那里的时候,一个撼人心魄场景呈现在尤瑜面前。古木不见了,庙宇也荡然无存,只留下高高低低的约半人高的大树桩,好似坟茔密集的坟场里的大大小小的墓碑。地基上杂乱无章(。dushuhun。)地堆放着泥土、茅草,连断壁颓垣也不见影子。古书上曾说鲁智深醉打山门,那个山门是不是全被推倒打烂,书上还说得不够明白,但至少佛殿没有被损毁。可如今的和尚,比鲁莽的鲁智深少说也鲁莽百倍,佛像不见了踪影,山门佛殿,也全被夷为平地。此时,一片狼藉的废墟上,一个光着头的高大的影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正点燃一大堆断木茅草,顷刻火光冲天。这大概是这里最后一个尚未远走高飞的和尚。
    尤瑜十分诧异,想走过去前前后后看过究竟。原来庙宇两进,地基很宽;可如今的房基变成了一横列,应该是土砖砌墙,上盖茅屋,四墙三弄,两端还有横屋。虽不及庙宇宏大精致,但规模也很不小。过去建佛殿的巨木砖瓦,不翼而飞,残留下来的是泥堆茅草。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尤瑜便走过去究问那个和尚。原来那黑影不是和尚,而是位近四十岁的男子,是个农民。
    地基上无遮拦地还留下几个孤伶伶的橱柜。这个农民在烧旺了柴草堆之后,又抡起锄头,噼啪几下,将一个双门高立柜打翻砸烂。自古以来,农民含辛茹苦,似燕子一口口含泥造窝,建造房屋,添置家具,竹头木屑,一点一滴,都舍不得丢弃,今天他怎么竟舍得将大堆柴草烧掉,又舍得将一个立柜打烂?这一近乎疯狂的举动,如强地震震撼了尤瑜的灵魂,让他大惑不解。尤瑜急忙上前拦住他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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