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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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2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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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亭旁高低参差的红枫,如一片疯狂燃烧的熊熊烈火。据人说,那是青龙与东海龙王聚会,醉酒归来,首项上的熠熠闪光的须鳞。
    冬天,白鹭已飞向南方,早晨,碧江水落,绿林肃穆,这里又呈现出另一幅丹青。平明如镜的水面上,蒸腾着如烟似雾的水气,似重重轻纱笼罩。山上,横陈着一抹烟云,恰似绿林颈项系上了一条白玉的丝带。山,那么静;水,那么幽,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沉浸在甜蜜的梦中。突然,哗哗,哗哗的水声响起,几艘小艇如箭,穿透江面的白绢轻纱,隐隐约约地呈现在你的面前。艇子如一截烧焦的木头,乌黑乌黑,渔人身着缁衣,有如暗夜潜行的剑客,船帮上并列两行扇着翅膀的黑炭似的水鸟,那是渔人豢养的捕鱼的鸬鹚。渔人不停的用竹篙,将鸬鹚赶入江中,它们即刻箭一般地潜入水底。顷刻,她们接接连连含着条或大或小的鱼儿凫出水面,可它们颈项套着个圆环,大小鱼儿都吞咽不下。渔人随即取下它们嘴里的鱼,让它们扇着翅膀,停在船帮上小憩片刻。紧接着又把它们赶入水里。目睹鸬鹚的这种可悲的处境,她时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她觉得可悲的自己,与鸬鹚何其相似。
    解放前,她教书的多病的父亲,撒手离开了她们母女,家徒四壁,初中才读一年,她就辍学了。解放后,她家分得了田地,生活才展现崭新的希望。可是寡妇弱女,不善农田劳作,往往田中草盛苗稀,生活还是无以维系。是党和政府评给了她助学金,又由于住在县城的舅父,给她提供了必要的生活条件,她才得以读完初中,顺利地考入昆师。可是,那时,她家实在太贫困了,连每期十几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她向学校多次陈述自己的困境,深得洪鹢老师的同情,他代她陈情,征得学校的恩准,才让她从学校领取生活费,寄食在舅父家里,将节省下来伙食费代交学费,剩余部分,一部分她用做每日往返渡河的费用,另部分用来补贴母亲的生活。当时,每次渡河,她坐在木制渡船的船帮上,老是痴痴地想着,她多么像渔人赶着捕鱼的鸬鹚,脖颈上也套着个经济极度困难的环,这环看似无形,实则像铁箍一样锁着她。要不是解放了,党的雨露阳光滋润着她,她怎么能有资格在广阔的科学文化蓝天里展翅飞翔?她深深感到党和人民对她的再造之恩。可是,正当她在蓝天上奋翅翱翔的关键时刻,锁住她脖颈的命运之环,又一次肆虐逞狂。她母亲积劳病倒,生活不能自理。幸好洪鹢老师极力保荐,她才能在离家不远的洪家垸小学,找到了一份代课工作。白天在校,晚上回家,作到了工作与照顾母亲两不误。可又谁知道晴空里骤起乌云,姚令闻的魔掌遮蔽了太阳。将她步步逼入绝境,压得她片刻也不能喘息。更意想不到的是,不知从哪里又刮来拔树撼山的反右派的十二级台风,恣意助长这片乌云肆虐,将她逼入这前无出路、后无退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死胡同。在凶残的姚令闻的威逼下,她用自己的青春和政治生命,为他捞取了足够的政治资本。如今他已功成名就了,她这只';走狗';再也不能为他搏兔猎狐了,除了被';烹';,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她曾多么想加入这自由的白鸟的征阵,自主地拥有一片蓝天!可如今对她来说,永远,永远,永远都成了隔世的梦想。现在,在她被黑暗吞噬、危机四伏的前路上,唯一还能使她见到一丝光明的,那就是她即将呱呱坠地的婴儿。他是姚家的骨肉,也是姚令闻他妈朝思暮想要抱的孙儿。也许随着新生婴儿的降临,他们爱屋及乌,还能让她有个遮风避雨、侧足而立的能苟活下去的空间。她这么痴痴地,痴痴地想着,想着,简直忘记了东西南北、晨昏朝暮……
    她双手支颐,搁于膝上,悲泪如泉。在落日的余辉里,她透过泪光,冥冥中她似乎又隐约地瞥见了白鹭的倩影,心里萌生出一线微茫的希望……





    第四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中) 27柳沛云挺险走狼道,姚令闻深潭沉孽种 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38 本章(。dushuhun。)字数:3783

    喂!你是什么人?赖在这码头上不走,究竟要干什么?
    听到厉声的叫嚷,柳沛云猛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戴着值勤字样的红袖章(。dushuhun。)的黑炭似的人,傲立在她面前。他衣服皂黑,面目黎黑,乌黑乌黑的根根劲张的胡须和杂乱的头发,紧紧汇成一个封闭的圆,遮掩了整个椭圆头的三分之二,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椭圆脸上的上三分之一处,横排并列给挖了两个幽暗的圆洞,从中射出幽黑的闪闪寒光,使她不寒而栗。那那寒光,在她周身上下彻照了几遍后,椭圆脸下三分之一处的又开启了一个幽洞,洞门一开一合,洞口时圆时扁,又送出令人战栗的阵阵神秘的寒气:
    如今世道真的大变样,牛魔王也能变成漂亮的公主。今年大年除夕,西城中学的一个右派,也像你这样在这里发瘟似的坐着,怎么问,藠子屁也不放一个。可一眨眼不留意,他竟一头扎进昆江里,被东海龙王爷招了女婿。今年插田月份,一天黑早,也是你坐的这个地方,坐着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后生子,盘来问去,好不容易,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要买票乘船回家去。问他为什么不去候船室,他说这里清净凉爽。我见他眼神惊慌,心中似乎有鬼,就在附近巡回。不一会,黄土坡畜牧场来几个彪形大汉,抓小鸡似的牢牢将他逮住了。原来这家伙是个极其顽固的右派分子,最近又恶毒地攻击党。正准备开会斗争时,他就拉直脚板跑。据说,他在场里,还叫嚷要逃到香港去。真是反动透顶!这正如上级领导英明指出的那样,革命越向前发展,阶级斗争就越复杂,阶级敌人就越狡猾。人不可以貌相,右派分子也真是些看不清、猜不透的怪物,看上去他们文质彬彬,可心肠真比蛇蝎还毒,比狐狸还狡猾!这个幽洞里冒出的奇寒的青烟越来越浓,最后燃起了呼呼的火焰,看你这这么古怪狡诈,八九不离十,又是个面露春风、心藏砒霜的右派!你老实点,快给我站起来,跟我走!
    柳沛云见到这黑炭般的凶神,早吓得魂飞天外;黑炭又似狼嗥,又唬得她魄散九霄。她恐惧万分地挪动着身子,流着悲伤的眼泪,战战兢兢的站起来,她勾着头,哪里还敢说话。黑炭此时才看见她挺着的如箩筐大的肚子,起了树皮茧的双手,刷刷流的凄伤的泪水,真像个旧社会里备受家娘磨勒的苦命媳妇,他才重说了几句,她竟吓得面色如灰土。黑炭凶神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嘀咕起来:这种树上掉下片叶子来都怕砸破头的村妇,守奈河桥的牛头马面,都会放她一马。她怎么会与狡诈的右派有什么牵扯?自己已经错怪了她,如果再把她错抓起来,天地鬼神都不会饶恕他!就这样,魔鬼的凶神恶煞相,顷刻换上了悲天悯人的菩萨面,黑炭乜斜着她,很有几分同情地说:
    大妹子,你这般可怜兮兮的,是不是你那歹毒的男人又欺侮了你,你是去投娘家的?刚才错我怪了你,对不起。现在趁天还没有黑,你就快点去向你娘诉说冤屈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要她走。过了好一阵,周沛云才从恐惧中走出来,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掩饰道:
    执勤大哥,你,你真是火眼金睛的孙悟空,一眼就看出了,看出了我是个苦命人。时间确实不早了,到娘家还要走好几里路。执勤大哥,那我就走了。说着,这如漏网之鱼一样急迫的她,只想一溜烟,逃遁得无踪无影。可挺着的大肚子却倒帮忙,重压着她那浮肿的双腿,怎么也跑不动。她只能像南极洲的企鹅那样,笨手笨脚,慌慌张张,艰难地挪着碎步狼狈逃。真是世情如鬼,变幻莫测,那黑炭鬼哪里知道,她这可怜的羔羊,又是一个革命左派眼里的货真价实的右派,人面兽心的虎狼!
    穿过横巷,转弯来到正街,她已虚汗如雨,只能朝天张口吁气,再也不能挪步,差点晕厥过去。她惶急地回头张望,不见了黑炭的黑影,一颗悬空的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得以稍稍平静。举目张望,已薄西山的红日,给天空,给街道,给街道两边的房子,涂上了一层恐怖凄凉的血色。她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千军万马鏖战过后的流血漂杵、鬼哭狼嚎的战场!秋风吹拂着,那贴肉的湿衣,就像在苦寒的北极长期戍边的士卒的破旧铁甲,冷彻肤肌。这彻骨的寒气刺激,使她昏晕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了。时间还早,以她现在的模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还不能去姚家。因为如果此时她张扬前去,姚家的人一定会认为她有辱门庭,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她,甚至恼羞成怒,将她赶出来。她只能凭借夜幕的掩护,似窃贼那样偷偷回去。此时她只能像幽灵,像行尸走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悠转。
    她驱赶着自己的企鹅般的笨重的身躯,挤入傍晚后街上骤然冒出的人流,人们用怪异鄙视的目光瞅着她,似乎在说,这婆娘是疯子,挺着足月的大肚子,还在外面瞎闯。她受不了这种利刃般的眼光的追捕,急忙拐进横巷子,绕到荷花池。池中的芰荷业已凋零,红花不见了踪影,枯死的荷茎倒折,皱缩的败叶低垂,间或有几支荷茎仍擎着圆圆的荷叶,也是无精打采的灰土色,丧失了往日亮绿的容颜。池岸垂柳的如眉的绿叶已经褪尽,剩下不再柔软的光秃秃的长条,再也不能随风起舞弄姿,它们伴随着肃杀的秋风,发出阵阵瑟瑟的哀鸣。她依着池岸的护栏,久久地张口呼吸,心地才稍稍得以平静。她深深感到,时令不与,河山变色,她怕别人识破她的庐山真面目,只能含悲忍痛,强装悠闲的情态,若无其事地环池漫步。遇上的寥若晨星的几个行人,不是避开人群的热恋中的情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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