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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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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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窄狭的单人铺上的破被子里,简直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一个学期未完,尤瑜的身世和他以往的生活中的趣事绯闻,竹海便了如指掌,并在他脑海里形成了清晰的轮廓,二十年过后的今天,那一个个情节曲折、妙趣横生的故事,仍然映现在他的脑际一一
    说起来,尤瑜家堪称豆腐世家,谁也不知道他们祖宗从哪一代开始,操持这一行当。他爸妈都老实巴焦,节俭勤快。他们白天不知倦,晚上不嫌黑;炎夏不怕热,凌冬不畏寒,都是有股蛮劲的牛。他们一年四季,时时刻刻,从不间歇,背着如山一般沉重的犁,不知疲倦地向前走。他家的豆腐店面向街上背靠河,在昆阳长街的西头。昆阳城是条紧贴着昆江的鸡肠子街,上下十五里,窄狭的街面全铺上石板。河边有道约高三四米的防洪土堤,尤瑜家的几间平房,就紧贴着堤。尤妈天天磨豆子,筛豆浆,半夜起床干到黑,累死累活,她习以为常。尤爸每天到河里挑水不停歇,挑着一百五六十斤的重担爬楼梯似的高坡,爬到大堤顶上,又下堤送水到屋里。他天天爬梯子,下梯子,似流水,有节奏。他们如钟表的秒针,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要做出好豆腐,豆子要好,水要清亮。洗豆子要洗干净,磨豆子,要磨得粉细;点浆,卤水要均匀,烧浆,火候要恰当。他们道道工序严谨细致,做出来的豆腐堪称极品。有人说,可惜中国末代王朝结束了,不然,他们做的豆腐一定会成为贡品。他们做的水豆腐,白生生,水嫩嫩,汆入锅里不碎,吃进口里腻滑,恰似泥鳅鲶鱼顺水流;白干子,块块方方正正,层层叠叠叠起来,稳稳当当,不偏不倚,不松不碎。油炸豆腐,外表金黄,酥软,似烤熟的鹿脯,透煎的熊蹯;里面白嫩,如泡沫,似蜂窝,轻轻咀嚼,油满嘴,口溢香。猛火煮,如海味,香甜松脆;文火炖,似山珍,又鲜又腻。有人说,肉,可以三个月不吃,尤家豆腐不可一日不尝。在这十五里长的鸡肠子似的昆阳,不知道县长专员的尊姓大名的,多于牛毛,可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尤家的豆腐,他们习以为常地把“尤”冠于豆腐之上,称之为“尤豆腐”。每当风和日丽之时,佝偻老翁,红颜村姑,始龀童男,垂髫稚女,不远十里八里,不惜摇船荡桨,来到昆阳,就是为了购买这闻名遐迩的“尤豆腐”。
    他们家是昆阳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只有祖传的几间破旧的瓦房,家里只有几个老实的男女。他们家历来阴盛阳衰,奢生女娃吝生男。在人们的记忆中,他家几乎代代单传。生男凤毛麟角,而生女则往往一大串。尤瑜的祖父母,生了七个女之后,才生了尤瑜的爸爸。别人笑他祖父为什么不生八个女,上门女婿刚好是一桌。他祖父笑着回答说,“如果生上八个女,八个女婿坐满一桌,自己没地方坐。”照他们家的说法,女娃是水做的,管她浊水、清水,乃至香甜的矿泉水,终究还得泼出去,是不折不扣的豆腐渣;只有带把的,才能留下来传香火,才是点豆花的真正的豆腐精。
    尤瑜姐弟五人,前四个齐刷刷的全是清水、矿泉水,是月,属阴;末一个秋瓜才属阳,是尤瑜,是他们家光焰万丈的朝阳。前四个‘月’,都像水豆腐一样白嫩,荷花箭一般亭亭玉立。春、夏、秋、冬,各生一个,名随季迁,曰春桃、夏莲、秋菊、冬梅。她们个个名副其实,真正如花似玉,人称豆腐公主或者豆腐西施,或者笼统称之曰豆腐四季花。她们勤劳、善良,做豆腐精益求精;卖豆腐笑面迎人。让人心里踏踏实实,凉凉沁沁,觉得周身舒舒服服,熨熨贴贴。老人视之为儿,小孩都呼她作姐,年轻的汉子心中有个词儿不敢说,只好红着脸儿称小姐:一句话,大家都愿意与她攀亲戚、做朋友。很多年轻人,三天两头,左折右转绕到店里来,美其名曰买豆腐,实则是为了瞧“西施”。他们如果三五天不一睹豆腐公主的风采,就站不稳,坐不牢,就落魄失魂,晚上睡不着觉。有些人,即使是大白天,拟向东走却西行,走到豆腐店前,猛抬头,见到了豆腐公主,才知道自己南辕北辙,只好怏怏地露出一脸的傻笑。急急忙忙走上前,亲亲切切地呼芳名,心摇摇品尝她的微笑,糊糊涂涂买上二三斤白干,回敬她七八句谢谢,高一脚,低一脚,如痴似醉,走回家里,才发觉自己早把东行要办的事,抛撒到了太平洋里。因此,不管是滴水成冰的严冬,骄阳似火的酷暑,尤家豆腐店里,人来人往,比肩继踵,笑语喧阗。按老百姓的话说,豆腐公主似进贡的花,难怪尤家门槛给踩塌。
    四季花在别人眼里是西施,是公主,可在他们家里不算个啥,家里人百般宠爱的是秋瓜,是靠他延续香火的带把的小尤瑜。只有小尤瑜,才是他们家里的小皇帝。尤爸年过半百,才得此贵子,一家人视之为心头肉,掌上珠。他一笑,大家眉目舒展;他一颦,人人心头紧张;他打个喷嚏,就会刮台风,海上顿时会掀起排山倒海的浪。他要玩月亮,大家争着上九天;他要戏蛟龙,人人抢先下五洋。记得一年的中秋节,尤爸买了两个月饼,尤妈给尤瑜一个,另一个家里六个人分,可是尤瑜还是眉头结疙瘩,滚地瞎哭闹,大家没法,只好谁都不尝全给他。尤瑜不是蒙古人,可是,他就生就一副蒙古人的脾性,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在“马”背上过日子,这这种奇特的两脚“马”,就是他们一家人。父母、姐姐,每时每刻,总有一个人轮流背着他。他要“奔”,这“马”就得“驰”,他要“腾”,这“马”就得“跃”;他要你学狗叫,你就不能作鸡鸣。直到小学四年级,上学来去还是骑着“马”,即使别人笑话也不顾。全家人都想他多读些书,可他就是不读书。他坐在课堂里,就像个转动的陀螺。新书才发下三天,本本书的封面全撕下,折纸鸢,做飞机,狂跑放飞笑嘻嘻。老师强逼他听讲,他不是睡得口流涎,就是嚷说头痛要炸裂。最使他分心的,还是专注女孩子,上课望着她们痴痴地发愣,下课混入她们队伍里同嬉戏。她们想上山,他就跟着爬坡;她们要洗手,他就到河里去提水。她们骂他不要脸,他却认为,骂是夸,打是爱,不打不骂才奇怪。别人戏谑地说他,只有女孩子上厕所,他才不敢跟着去,说他是尤家豆腐店用豆腐渣制作的臭豆腐。他却百思不得其解,傻乎乎地回答,“野男子就是臭,俏女孩分外香。跟着女孩儿走,只会香,怎么会臭呢。”





    第一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上) 10鞋匠巧运莲花舌,冬梅续学天地宽(一)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29 本章(。dushuhun。)字数:2555

    尤家豆腐远近闻名,生意红红火火,的确赚了很多钱,可他们还是勤勤俭俭,粗布衣裳糙米饭,月一十五才开荤。尤爸白昼挑水,夜晚磨豆子,老牛拉车,不知疲倦;尤妈滤豆浆,点豆花,半夜未睡,鸡叫头遍,她又起了床。几个女娃,劈柴,烧火、一刻也不闲。尤爸、尤妈累死累活就是为了一个目的,多赚一些钱,多置几亩好水田,给宝贝儿子留下一份好产业。至于女孩子嘛,衣,可以穿好点;书,只能少读点。书越读得多,花钱也越多;少读书,就能多干活,多挣钱。女孩子的书读得再多,全带到婆家去了,白花花的银子,不就全打了水漂?她们上几年小学,能认识自己的名字足够了。这是尤家老祖宗定的规矩,这是她们老天注定的命运,要想改变这一规矩,除非东流的昆江水从此向西。尤爸乜斜着瞅着女儿们时,经常这么想。
    不过,尤爸的这条铁铸的规矩,碰上冬梅,砸箍了。小学毕业时,她的成绩全校第一,她朝思暮想要升学。老师也极力鼓动,为此,校长、老师,走马灯似的造访尤爸,可是,尤爸的这张铁门,还是关得严严实实,任凭你怎么推搡,也不露一丝一纹的缝隙。而冬梅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读书,她这盏灯不发出明晃晃的光亮,她就不甘心。尤爸说不准,她就哭,就闹:“考十几、二十几名的,都升了学,我考第一倒要留在家里!天下哪有这号理?”尤爸明知自己理亏不吭声,觉得让她哭够闹足就没事。谁知她老是哭不足,闹不够,并且从此不起床,不梳洗,不吃饭,哭肿的眼睛,像两个灯笼泡,消瘦的身子像根枯柴棒,可她还是哭,还是嚎。尤妈见了,刀绞心肝一般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声哭:
    “死老头子,女儿考第一,为我们争了气,你怎么心如铁石,这般无情义?这丫头心高气傲,意志坚定,再读几年,肯定会有大出息。”
    其实,女儿哭闹,尤爸也头痛心焦。加上尤妈这一哭,心也软了许多。但他还是向着儿子,还是哭丧着脸说:
    “婆婆子,莫哭罗,你说的,我何尝没想到。只是瑜儿还年小,我们却老了。不留下些家底,他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尤爸也老泪纵横,凄楚地说。
    “如今这么死逼,将丫头逼傻了,逼疯了,你置了再多的田,留下再多的钱,将来瑜伢子也不会领你的情,老头子呀,你这样死呆八板,究竟是为什么?”尤妈哽哽咽咽地哭诉着,责骂着,“老头子,你要是再这样逼下去,我就死给你看!”
    尤妈这一哭一劝一威胁,让尤爸也省悟过来了。冬丫头是头犟牛,她要往前走,就是十二头牯牛拉她,她也会不回头。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聪明、伶俐,有能力、有魄力,敢说、敢做,是百里难挑一的好丫头,十个男子汉也比不上。因此,除了顺她的意,哪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那就让她读个初中吧!”尤爸像让人割了块肉那样,心疼地说,“读初中,要花多少钱啊!你可要反复叮嘱她,女孩子能上初中,那是叫花子做皇帝,冲了顶。以后再要闹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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