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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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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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席师傅,他特意登门定做。走进门,胡家陈列的凉席,琳琅满目。席子上凸现的花鸟虫鱼,风景人物,栩栩如生,有如雕塑;可用手触摸,平细滑腻,沁凉透心。其中有两铺,图案尤富有诗情画韵。一铺题字为《晚凉幽梦》,一铺款识是《鸳鸯戏荷》。他觉得这是稀世珍品,就是在世界博览会上,也能获得金奖,价格当在五十美元以上。在闭塞的乡间,也应值四十块光洋。他便对胡师傅说,如果在《晚凉幽梦》上,添加落日浮云,在《鸳鸯戏荷》中,再增渔舟亭塔,他愿出个大好的价钱。胡师傅故意眨巴着眼,似乎在仔细估算以后,报了个海价:每铺做工十五个,加上竹料成本,需袁大头三十元。洪鹢当即拍板敲定说,还要织得精细些,每铺做工三十个,给鹰洋五十元。原来胡师傅开价时,洪鹢沉迷于艺术欣赏的意境中,报的价,他根本没有听进耳,这是他照自己的想法还的价。胡师傅听了,简直惊呆了,他卖了一辈子凉席,从来只有还价压价的,还价远远高出报价的,这还是第一次。
    有了如此丰厚利润,胡师傅立即开工。洪鹢走后,他剖篾,女儿织,不到二十天,两铺凉席就织好了。反复端详,仔细思量,觉得别人即使“吹毛”,也很难“求疵”了。二十天后,他高高兴兴送往洪府。洪鹢还没有展开看,脱口就说,做工不够,一定比他见到的好不了多少。要他拿回去,再做两铺更加精细的,每铺再加价五元。胡师傅拿回去准备重织,可觉得自己的才气、技术使尽了,再也无法精益求精,便搁置在一旁。又过了一个月,他也没有想出改进的办法,最后只好拿着原封未动的两铺凉席去交差。谎称两铺共织了六十个工。洪鹢展开凉席一看,花鸟风景,栩栩如生。《晚凉幽梦》的画面上,幽篁深处,泻玉跳珠的溪岸石崖上,有亭翼然;一峨冠博带的风流雅士,枕窗弛然而卧。窗前,蝶舞莺歌;亭后,青山衔日。《鸳鸯戏荷》描绘的是,平明如镜的湖面上,圆荷亭亭,菡萏初放;一双鸳鸯嬉戏其间,似姣童,天真烂漫;溅起的水花,溅玉射珠,玲珑剔透;荡起的水浪,浑圆浑圆,悠悠远逝。远处小艇如飞,渔人傲立船头,似在纵情高歌。洪鹢看得眼光发直,简直不相信这是凉席,只觉得它们与法兰西卢浮宫博物馆珍藏的“镇馆三宝”之一的蒙娜利莎的画像异曲同工。他不禁拍着书案脱口叫起来:
    “好!好!好极了!”转而对胡洁的父亲高兴地说,“老师傅,到底是慢工出好货!每铺我再加十个袁大头。”
    “洪老爷……”胡洁的父亲觉得没有重织,于心不安,想说不能要他的加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如果你认为少了,每铺再加十元。”洪鹢深怕他不卖,急忙再提价。
    “洪老爷,我不是说价钱低了,而是你出的买价太高。每铺我只要三十元。”胡师傅诚诚恳恳地解释说。
    “精湛的工艺品,再多的钱也值得。每铺五十元,我拿到世界博览会上去,还要赚大钱。以后我需要,还得再麻烦你。”当即就给了胡洁的父亲白花花的大洋一百元,胡洁的父亲揣着沉甸甸的鹰洋,喜出望外地回去了。
    这件事,胡洁的父亲经常把它挂在嘴上,茶余饭后,邻里乡亲将它传为笑话。说洪鹢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大傻瓜!这事也为胡洁耳闻目睹,他只觉得,老师读书作学问,牛;理财管家务,熊!
    总之,在他的记忆里,洪家不是为富不仁,而是富而仁,能助人。特别是洪鹢,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废私为公,更使他仰慕。堤垸路桥损毁了,他出资重修;佃户遭灾,他一一救济;佃户的子女升学,他出资襄助。间或入不敷出,就卖田卖地补上。他被人尊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在昆师,他倾囊资助穷学生,同学们说他是慈祥的父亲;他倡导民主,声张正义,被大家誉为舆论的天平。要不是他主持公道,为他说话,他胡洁早被清退回家。他不能,也不应该听李健人驱使,做一颗不明是非、颠倒黑白、不知进退的过河卒子,陷害对自己有大恩大德的老师。
    已是夜分,朔风更大了,乌云更暗了,微雨加大了,天气更凉了。他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可心里却像灌满了沸腾的水,觉得燥热异常。他完全没有睡意,不辨东西,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悠转。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一个嘴啃泥,仆倒在地。像闪电突然划破乌云密布的长空,原来,他已走到了路的尽头,前面是荆棘丛生、坑坑洼洼的荒地,他已无路可走了,只有回头才有路。此刻,他又突然想到,近年来,要不是他死死抱住权力的大腿,就别想有今日的辉煌。他满脸铁屎麻,一张结巴嘴,处处遭人白眼,可怜的蚂蚁一只,要在权力的夹缝里求生存。稍有不慎,权力的恶魔,就会将他这只蚂蚁掐死。他的生存空间,就只有那么一个针孔,一丝缝隙,他除了昧着良心,助纣为虐,削尖脑袋往里钻,还有什么出路?他觉得自己无论在辨识政治方向或办事能力方面,都是个盲人,全仗权力的巨手指引方向,才找到适合自己走的道路。他再不能思想误入歧途,骑着瞎马瞎撞。吃了十年长斋,他决不能一朝沾腥返俗。他曾经与庄稼打过交道,知道蚂蚁辛辛苦苦驮着蚜虫搬家,就是为了吃蚜虫屙出的那么一丁点屎。如今他就是这么一只蚂蚁,他只能抱住权力的大腿,亦步亦趋地跟定李健人,背负着李健人这只蚜虫走,他才能稳当保管员,进而升会计,飞黄腾达。自古忠臣遭横祸,清官多饿死,奸佞小人横行。秦桧易做,岳飞难为。这些都是他洪鹢说的呀!正义、公理不能当饭吃,良心一斤能值多少钱?他胡洁不愿遭祸,也不想饿死,只要能从一丝门缝里挤进去,从权势的大锅里分点残羹,做小人、做秦桧又有什么关系。他洪鹢虽然名气大,威望高,人缘好,可是他不掌握权力,那就是浮动的冰山,黄昏的落日,不久会消逝。既然真理正义良心不能主宰金钱权力,而权力金钱时时处处能扼住真理正义良心的咽喉,那么,他把自己绑在权力的大腿上,又有什么不对?那么,有权的李健人当然是他的主子,是他的爹;他当然是他的恭顺的奴仆,得心应手的爪牙。当年,上级要他洪鹢当校长,当地区文教科长,他自命清高,就是不当。要是他掌了权,他更会像他今天跟定李健人那样跟着他。可见他胡洁对他、对李健人是同样的公平的。他洪鹢大学教授不当,要教小毛猴;本来是横绝湖海的吞舟大鲸,可他偏偏要赖在潢渎里不走,占据虾蟹的生存空间。他落到这步田地,咎由自取,谁也没有理由责怪他胡洁。既然如此,那么,他就只能时时咬,暗暗挤,让他洪鹢处处不舒服。直到把他挤出池潢,灰溜溜地回归大海,他胡洁才会有掉尾的广阔的水域。……
    云更厚了,天更黑了,风更猛了,唰唰唰唰,雨更大了。胡洁的衣服湿了,可他的思想也想停当了。他觉得有几分凉意,也有几分倦怠,走进房里,灯也没有拧开,脱下湿衣,赤条条地倒头睡下。他睡得十分香甜,做了个他从前从未做过的美梦……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5傻冬瓜笑话传乡里,书呆子严惩糊涂虫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04 本章(。dushuhun。)字数:2181

    早晨,胡洁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过来,学生们正敲着碗碟走向食堂。自从他在昆师当工人到当保管员,已有一年了,他第一次睡得这么迟,起得这么晚。风依旧凉飕飕的,雨仍在淅淅沥沥,还是仲秋,似乎已进入了冬天。一只浑身湿透了的小麻雀,缩颈张嘴,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哀鸣着,只想找个避风雨的处所。他回想起自己昨晚在黑黢黢的夜里,顶着风雨,糊里糊涂瞎撞的情景,与这只可怜的麻雀十分相似。好在他如今已钻进了广厦,暂时不怕雨暴风狂了。他即刻打开了玻璃窗,那小麻雀噗的一声,飞进了温暖的房间里。
    不过,他也知道,小麻雀能找到避风雨的安全的地方,是因为物伤其类,他怜悯小麻雀的缘故。而他为了找个避风雨的处所,却要付出违道义、昧良心的高昂代价。就像入伙山寨,想当个小头目,就必须先抢得珠宝,甚至要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当作见面礼。现在,他已经向山大王进献了“珠宝”,但要满足他的贪欲,今后恐怕还得献上“血淋淋的人头”。上了贼船下船难,如今他只能横下一条心,抛弃真理良心做恶鬼。他既然领了魔鬼的密旨,就要使出浑身解数,取得立竿见影的成绩,否则,他就会被赶出广厦,如这只凄凄惶惶的小麻雀,遭受无情的风雨的摧残。他不是才高八斗的、可以日上三竿高卧不起诸葛亮,刘备不会三顾茅庐请他。他只是一只被主子盯得很紧的鹰犬,一刻也不能停止奔走,因此,他必须马上行动。
    可是怎么行动呢?李健人告诉他,洪鹢在昆师是条吞舟大鱼,明目张胆地“捕”,只怕网破而“鱼”逮不着,一掉尾,就会将你卷入深海中淹死。因此,他不能与他硬碰。不过,他可以暗地里排出池中的水,让他困在浅滩上,不能奋鳍畅游,痛不欲生。这样,这条大鱼自然会思归大海,离开昆师这个小小的潢池。他知道,长期来,洪鹢长期患高血压、神经官能症,每晚到凌晨都睡不着。张校长在时,每天第一、二节,不安排他的上课,让他多睡一会儿。有时偶尔睡过了头,早餐时间过了,厨房为他特别准备了面条。有时连面条也来不及吃,他就走进了课堂。工人还特地将面条送到教室里。可是,自从李健人掌舵后,李健人便反复强调每天第一、二节是黄金时间,只能排语数理化课。这样,洪鹢所任的大部分课都排在一、二节。他的生活规律打乱了,白天睡不成,晚上睡不着,镇日疲惫,肉体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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