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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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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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地喝几杯吧。”
    仇虬往常不喝酒,这次他站起来,热情地与竹海碰过杯,破天荒地一口喝下了那杯满满的酒。竹海也深受感染,举杯豪饮,气若长虹。仇虬两盅下肚,胖脸上顿时泛出了酡红。他醉眼朦胧,一改平日惜词如金、长话短说的风格,口似悬河,滔滔不绝,不无怨诽地说开了:
    “老同学,你能喝,多喝几杯;我不会喝,坐着陪。现在,这家伙,已经成了我的沉重包袱。我们中国几千年的积习陋俗真难改,解放三十多年了,可许多人还是老祖宗那种的心态。当干部的,本来是人民的公仆,应该像牛马一样,任人民的驱使,老老实实给人民扛长工,可许多人却把缀有五角红星的制帽当乌纱,把我们这些本来应该给人民扛长工的,尊崇为雨师火神爷。这高档酒啊,这个送两瓶,那个送一对,为的是祈求你降雨,保佑他家不遭火。降了雨,一家平安不遭火,他千恩万谢,高高兴兴地送;不降雨,家里也遭了火,他痛苦万分,还是哭丧着脸送,祈求你今后能降雨,保佑他家今后不遭火。中国的官员,不管是好是坏,始终是老爷,是皇帝,是菩萨。大多数老百姓,总是逆来顺受,认定自己永远是奴才。我们的人民太善良,宽以待人没有边。我们如果不警惕,就会被老祖宗的陋习牵着鼻子走,最终就会戕害百姓,背叛**。我如今如履薄冰,总想绕道走,可习惯的快车却总是难刹住。我担心总有那么一天,传统的包袱,会像沉重的泰山,压得我们抬不起头。你看,那柜子里,天天堆山涨潮,可我太窝囊,不会喝酒不抽烟,不能‘退潮’,也不会‘挖山’。现在好了,老朋友回来了,你一定要多喝几杯,回去时多提几瓶,给我消消灾,让我避避难。好吧,还是言归正传吧,这些年来,你像蒸发了一样,大家都得不到关于你的任何信息,都认为你死了,尤瑜池新荷还为你在湖滨建了座衣冠冢,每年春秋,还赶到坟前去祭奠,为你流泪,为你叹息。可你倒好,金蝉脱壳,一走了之,压根儿把我们早忘了!”
    “老同学,这二十多年的九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特别是在那北风呼啸、霰雪打窗的冬夜漫长的北大荒,你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如一个个电影镜头,一遍遍地在我脑际涌现。我长叹,我流泪,我发疯似地嚎叫,我的心如刀绞。有时我发疯似地呼喊,真想把我对你们的思念,把我生不如死的痛苦,一股脑告诉你们。可是,我不能,我怎么也不能这样做。我清楚地知道,在漫漫的长夜里,我是鼠疫,是霍乱,谁沾上我,谁就会被葬送掉。我死不足惜,又怎么能害自己的兄弟姐妹呢?昨天回来,你们的情况,尚文告诉了我许多。洪鹢老师——我们的恩师,再生父母——的情况,他虽零零星星地说了些道听途说的事,但具体的情况如何,他是怎么弃世的?如今安葬在哪里?我仍旧不知道。作为他曾视为子侄的学生,不去坟前洒泪祭奠,那还算人吗?”竹海又把满满的一杯酒喝下,饱含眼泪,无限伤感地说,“进门的时候,厅堂里那幅《傲雪图》,震撼了我的心灵。开始,我认定,‘披肝沥胆气浩然’的傲雪青松,是你的孤傲的性格、不倦追求的精神的写照,觉得你是借此自砺。但后来联系青松孤傲、与曲竹的虔敬,又觉得你在悼亡。这么一想,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你是在悼念恩师。那雪压千重、劲干犹坚的青松,就是他老人家的形象的化身,就是他的高尚的灵魂的写真。但我不知傲雪青松旁的俊逸的幼松,又在悼念谁呢?”
    “洪老师是你再造的恩师,又何尝不是我重生的父母呢?”仇虬长长地叹了口气,泫然泪下,无限哀伤地说,“人说乌鸦尚有反哺恩,可是,如今许多人连乌鸦也不如,是地地道道的猫头鹰。母亲一把屎,一泡尿,把他拉扯大了,他反过来要吃掉自己的母亲。我虽然不是猫头鹰,但也远不如乌鸦呀,当自己的父亲备受煎熬的时候,我为一己私利,畏首畏尾,不敢挺身而出,我真不是人,是畜牲。恩师落难以后,良心的利剑,时时刻刻似闪电般地向我袭来,逼得我无处逃遁,我只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化作《傲雪图》,敬献给恩师,算是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的纪念。这就是你说的‘悼亡’。不过,时间的流水,能洗去灵魂的污秽,后来,我决心打掉自身的懦弱、卑微,挺直腰杆,追蹑恩师的足迹,顶天立地做人。这样,这画也有自砺的意思。至于那棵幼松么?就是那个人们说的已经‘亡故’而又‘未亡’的人,那,那就是你!”
    竹海进门的伊始,就觉得这幅画是悼念恩师,仇虬的解释是他意料中的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仇虬竟然将自己与恩师并列在一起来悼念。他滚滚的思潮,似十二级台风,刮起的排山倒海的巨浪。自尤瑜离开昆师以后,他与仇虬形影不离,如同恩爱夫妻。仇虬的频频敬酒,虽然不时割断了他回忆的丝缕,但追忆的长河流水的浪涛还是滚滚而来。此刻,恩师着力培养自己,与鼎力举荐仇虬的如烟往事,又历历呈现在竹海目前……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2洪鹢慧眼识英才,仇虬破格任教师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02 本章(。dushuhun。)字数:3995

    一九五四年下半年,昆师购置了一套电子管收播设备。原来计划由物理教研室主任熊老师安装好,并培训办公室工作人员操作。熊老师是日本留学生,原来是大学教授,抗日战争时期,大学内迁云南,熊老师不愿意远离家乡,就回昆师任教。一九五六年,高等教育大发展,他被调往省城一所大学任教,暑假中便走马上任了。高校也同时与昆师商调洪鹢老师,洪老师觉得自己五十挂零,孓然一身,没几年就要退休。在家乡,熟门熟路熟人多,学生待己如亲人,又何必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与陌生人打交道,因此,他决计不去。熊老师临走时,向学校郑重推荐仇虬接替他的工作,并嘱托洪鹢老师,说仇虬是奇才,但目前他还是学生,论资排辈,李健人一定不肯破格录用。荐举仇虬的工作只有他能做好,因此,临行前,还特地恳求洪鹢老师务必力荐他。
    其实,熊老师不说,洪老师也会力荐。因为仇虬不只是熊老师精心培育的人才,也是他着力培养并十分欣赏的奇才。他虽然没有直接担任教仇虬的课务,可单独为他授课的时间并不少,他对仇虬的了解,也许比熊老师还更多,印象更深刻。因为他们的初次见面,就很富有传奇性,戏剧性。
    那是一九五四年五月末的一个星期天,久降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昆江水暴涨的壮观景象,吸引着来往如织的游客。洪鹢老师闲来无事,也信步登上了青龙亭的二楼。浑浊的江水汹涌而来,形如横冲直撞的狮虎,声似惊天动地的震雷。河面比平日至少扩宽了两倍,青龙亭对面的广阔的稻田,全被洪水吞没了,一片汪洋,北塔就像海上指引舰船航向的灯塔。那昆阳的十里长街的房屋,大多数水淹到了二楼以上,像一条斗得极度伤残、奄奄一息的长龙,地蜿蜒地浮在水面。洪水如疯狂的野兽,猛冲到青龙亭的壁立的积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溅起的水花,高达十几丈,如暴雨一般,溅向空中,洒落在青龙潭上。站在青龙亭上,恰似站在海潮如山的钱塘江畔。有人说,这水花是青龙暴怒时,吐出的唾沫。这种唾沫吐得老高,连在青龙亭二楼凭栏的洪鹢老师的白色衬衣,也留下了一些淡黄的斑点。青龙亭也似乎在剧烈摇晃,像一艘在海浪中颠簸的舰船。
    不一会,一艘装满了煤炭、长达十几丈的毛板船,在狂涛的冲击下,挣脱了粗长的坚牢的竹篾缆索的束缚,箭一般地冲来,冲进青龙潭的巨大的漩涡里。船头往水下钻,船尾似旗杆一样竖起,像插进一盘巨大的磨盘口中。一会儿,偌大的船被磨成了齑粉,从远处的水底,泛出一片片木板,一股股黑浪。不一会,上游又冲来整座木架子屋,楼上晾着衣服,还有人呼天抢地的哭喊。似天崩地裂,哗啦一声,这木架子屋,撞到青龙亭的积石上,便碎成一截截木头,一块块木板,而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却沉入了青龙潭底。“哎呀,天哪!”青龙亭上,秋爽阁里,齐声发出震天的惨叫。大家都极度同情呼天抢地的哭喊的人,跟着他们一道呼天,可是都眼看着他们的毁灭,无能为力去救助。洪鹢老师顿时悲泪盈眶,他觉得自然的伟力肆虐的时候,人类真是太软弱、太卑微了。他为自己不能救助危难的弱者而感到悲惭。他不再有钱塘江观潮的心态,也不再觉得水势的壮观。他悲戚戚地走下青龙亭,循着亭下的石砌悒悒地往回走。
    忽然,忽然,他听到春暖轩那边有种怪异的声音传来,似儿童嘤嘤的啼哭,似情侣喁喁私语,又似嫠妇哀哀泣诉。他循声走到春暖轩前,发现有个人躺在一片山石上读一本什么书。是那么专注,那么忘情,连洪鹢老师走到他身旁,他完全没有发觉。春暖轩面向昆江下游,看不到上游滚滚而来的似山崩的波涌,听不到惊天动地的震雷般的涛声,也没有来往如织的游人的干扰,此地此刻,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他读书声音这般怪,显然是在读外文,洪鹢自问通好几国外语,但没有一种外语是这么个读法。他禁不住笑起来了,好奇地问道:
    “小伙子,你这么吱吱哑哑、叽叽呱呱,究竟在读什么书?”
    那个读书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像从香甜的梦中惊醒过来了。举目一望,见是洪鹢老师,他马上跳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鞠躬礼,十分不安地说:
    “洪老师,不知您老人家来了,我这么睡着,太失礼了。请老师批评。”
    “你认识我,我怎么不认识你?今天,这青龙亭上,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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