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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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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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那幅装帧精工的《傲雪图》,倒是挺有精神。画图上方,碑体书写着“永垂不朽”的横幅,白底黑字,对比鲜明。下面的画图上,偏右两棵松树傲然挺立:一棵高耸云霄,一棵略为低矮;箭直的干,遒劲的枝,似锥的叶,郁郁葱葱。左侧旁一棵枝干亭亭的竹子,给雪压弯了腰,向左低曲,如在虔诚鞠躬。千奇百怪的石头,点缀竹前;刀削斧斫的山峰,映衬树后。高空,乌云滚滚,如席的燕山雪片,铺天盖地,纷纷压下,大地被封锁得严严实实;石峰似乎前倾后仰,仿佛承受不住泰山般的重压。惟独那两棵松树,傲视滚滚乌云,直面茫茫大雪,不禁使人油然想起岳飞、文天祥来。画旁隶书对联为“燕雪高压何所惧,披肝沥胆气浩然”。竹海仿佛觉得这是仇虬自砺的心态的倾泻,正气凛然,可感可佩;只是熟视“永垂不朽”,又觉得悲哀的气氛太浓,好似悼亡,顿时让他想起了向子期的《想旧赋》。
    “竹大哥,你怎么真的变成了痴痴呆呆的竹脑壳,钉着不动了。你要目标明确,来此是为了填肚皮、品尝我的厨艺。快到餐厅里就座吧!客厅有什么好看的,新的房子是政府分配的,破破烂烂的家具,才是我们自己的,那张老式书桌还是仇胖子祖母的赠嫁货,少说也用了一百年,也许它还见过拖着辫子在龙床上屙尿的小皇帝。真让人笑话。”听到她的呼唤,我顺从地走进入餐厅。餐厅里,能转动的圆桌上,已摆出了许多道菜,杯勺碗筷,也安置得停停当当。局长夫人一边斟酒,一边笑着问竹海:
    “老部长,我们的老仇啊,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就讲究吃,爱屋及乌,连这桌子也实现了现代化,居然能转动!竹大哥,阔别故乡几十年后,你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练气功?怎么,是不是也想长命百岁?”说着,就将大圆桌内的小圆盘转动了一下,将名贵的菜肴转到竹海这边。
    竹海很不自在地摆了摆手,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苦笑着说:
    “局长夫人,我昨天才回来,局长就下达了‘通缉令’,说什么我不来‘自首’,他就派人将我五花大绑抓来,我怎么敢不来?几十年来,江山大也变了,今天见到的朋友的容颜,与过去留在自己脑子里的影象已对不上号。真对不起,请问,你是——”
    “我叫张红梅,不怀好意的人见我爱管闲事,语言尖刻,说我是带刺的“红玫瑰”。竹大哥,别看你这个老同学,在外面炸炸乎乎,像模像样,是个人物。可一进了这个门呀,我是第一把手,他就得老老实实听指挥,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她的说话稍稍顿了一下,妩媚地望着仇虬,似乎在调皮地说,“仇胖子,你说是不是?”说后,她忘无所以地纵声大笑。
    这一笑让我记起了仇虬当年极其关爱他的女朋友,她的真名叫张红梅,只是从未睹面,听尤瑜说,她曾经为他给池新荷传过信。时光荏苒,世事多变,不知她已做了仇虬的夫人。据说她长得漂亮,人见人爱;可她舌不饶人,语多带刺,让人觉得可亲而又不敢近,可爱而不敢爱,因此大家赠便给她一个既能表达他们心意又兼有爱憎、雅俗并存的绰号——“刺玫瑰”。
    “当然,当然。在这个蜜蜂王国里,你是蜂王,我是工蜂;你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对主子当然忠心耿耿,望主子也可怜可怜奴才。如有冒犯,切望口下、手下都留情,责罚从轻,跪榻板不要跪过半夜。”仇虬说时,眨巴着眼睛,脸上露出了怪怪的表情,竹海忍不住笑起来。张红梅明知他经常油腔滑调逗趣儿,可她十分喜欢这一套,因为这填满了她爱慕虚荣的空阔的心。她十分得意地说:
    “仇胖子,我不喜欢鳄鱼的眼泪,也不喜欢狐狸的假笑!你也不必假惺惺,装出一副老实巴交、可怜兮兮的样子,骗取老同学的同情。你心里想的,难道我还不知道?我不与你耍嘴皮子了。”她转而对竹海说,“当年在昆师,你学生会的大干部,大名鼎鼎,未来的华罗庚、钱学森。而我是另一个山寨——莲师——下的一名小兵。拿破仑不识士兵是常事,哪有士兵不知道拿破仑?要是我当年我认识了你,我肯定会缠着你不放,哪里还能让老仇沾边尝腥味?那时,胖子每次与我见面,都把你吹上了天,说你将来一定是株参天树。我本来也曾想去见见你,但一转念,我只是荒原上的一棵小草,大树光顾鲜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垂怜小草呢?像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丑小鸭,只有猪八戒才会盯上我。”她瞋目撅嘴幽默地对仇虬说,“既然是工蜂,就得好好去做工。胖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做好的菜端上来。”
    仇虬立刻起身进厨房,与妻子一道,笑吟吟地把菜端上来,仇虬本来也想说几句自己多年来对竹海思念的话,可他还来不及插嘴,红玫瑰又接上了活茬:
    “竹大哥,你真是我们老仇的老同学、老朋友、亲兄弟,二十多年来,他时刻惦念着你,为你伤心,为你流泪,为你叹息!每年的清明节,他还要偷偷地跑到湖边你坟前去祭奠!谁知你金蝉脱壳没有死。今天你回来了,我不像死胖子过去那样,两手空空去祭祀,今天,我已备好了三牲大礼,你得好好地歆享歆享祭品,品尝品尝我的手艺哟。”说着,又打开了餐厅里的食品柜,指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酒,很有几分自得地说,“竹大哥,喝什么酒,你点将,我去擒拿。这都是别人送的名酒,我就借花献佛。菜不好,用酒补。”
    “自古祭祀,鸡鱼肉三牲齐全,就够隆重。仇夫人,你这里,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七鲜八珍,应有尽有,近乎皇帝祀天,我还能说菜不好么?酒,我从来就没有喝过高档的,随便拿瓶都行!”
    柜里,茅台、五粮液、剑南春,层层叠叠堆放着。红玫瑰顺手拿了瓶剑南春,兴致勃勃地说:
    “竹大哥,你从大草原回来,我想还是用‘剑南春’招待你最为合适。‘剑南春’虽与你牧羊的地方,山遥路远,风马牛不相及,但《剑南诗稿》中有首诗说:‘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你这二十年来被逼‘远游’,‘销魂’北国,与‘衣上征尘’错杂的,不是‘酒痕’,而是‘泪痕’。诗人‘细雨’中还能‘骑驴’,可你只能冒着狂风暴雪苦撑。这样,你与‘剑南春’的关系,似乎比那些诸如‘茅台’‘五粮液’等名酒的关系更为密切。如今,摆脱了困厄,可喜可贺,就喝‘剑南春’吧。从今往后,但愿人间春长驻,你这棵病树逢春,也应早日开新花。你就和老仇边喝边聊吧。还有两道菜没有烧好,我就失陪了。”她浅笑着斟了两杯酒后,转身走进了厨房。望着她的背影,仇虬感慨殊深地说:
    “老同学,你看你看,她这张利刃似的舌头、悬河似的嘴,真让人应接不暇,招架不住,承受不了。不过,她是刀子嘴巴糍粑心,对人还是挺关爱的。人们常把挨批评称作刮胡子,这些年来,她这把锋利的刀子,岂止刮胡子,简直要把你处处削光刨圆,刨得像只红皮老鼠。可是,他那粘粘糊糊的糍粑心却始终贴着你,使你在严寒的冬夜,觉得仍旧如春天般温暖。要不是我和她在一起,在漫长的黑夜里,我根本无法走过那么多沟沟壑壑。如今,她这把刀子,如果一天不刮,我就觉得周身不舒服。竹海,你可千万别把她这张利嘴当回事。”虬胖子唠唠叨叨,似乎在埋怨妻子,其实,他寓褒于贬,在极力赞扬她。这大概是他对带刺的玫瑰的由衷的欣赏和切肤的感受。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一 谑笑“征尘杂泪痕”,悼亡兼悼“未亡”人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02 本章(。dushuhun。)字数:2653

    红玫瑰的‘远游’‘销魂’、‘征尘’‘杂’泪痕的牵强附会地阐释的诗意,极大地震撼了竹海的心灵。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风雪肆虐的大草原的冬夜,勾起了他对愁肠寸断的往事的回忆。夜阑人静,他身体贴着蜗牛似的屋内的有点微温的炕头,谆谆教导他的洪鹢老师的慈父的期盼的面容,白发苍苍的老父的惊魂不定的眼神,柔情似水的新荷的涌泉飞瀑的泪水,侠肝义胆的尤瑜的仰天长啸的愤懑……一组组群像,如流水一般,流过来,又淌过去。二十七年了,九千多百多个黑黢黢的阒寂的夜里,回忆的暴风雪,时时刻刻无情地袭击他,特别是老师在昆师的那三间独立的房子,和新荷曾邀他去的和平街五十号,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泪眼前晃来晃去。他真是“衣上征尘”杂泪痕,“远游”处处都“销魂”,时时感到生不如死的揪心裂肺的痛苦。当坐上南归列车开始的那一刻,脑子里就安排好了回到昆阳的紧凑的行程,首先去昆师凭吊恩师,然后去和平街五十号去寻找新荷的行踪,然后再马不停蹄地去遍访好友……可当他想到二十多年过去,昆阳早已物是人非,这一行不会有太多的惊喜,笼罩心头的恐怕是更多伤痛。这无边的哀伤,一时驱散了他与仇虬久别重逢的喜悦,使他默坐无语。仇虬洞察了个中的奥秘,便将话题岔开,深情地说:
    “这个红玫瑰呀,六个指头还嫌少,非要长出第七个小指头来不可。说什么‘衣上征尘杂泪痕’,引得大家都不痛快。竹海呀,不要想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了,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老是让自己被噩梦般的黑暗阴影所笼罩,只会使人精神萎靡。今天是我们这几十年来梦寐以求喜叙的日子,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老同学,人生苦短,‘去日苦多’,欢乐真实太少了,为了庆祝我们的重聚,我们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吧。”
    仇虬往常不喝酒,这次他站起来,热情地与竹海碰过杯,破天荒地一口喝下了那杯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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