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到底要不要问?」
叶梅桂歪着头,想了一下:「好吧。我问你,我漂不漂亮?」
我被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叶梅桂,她的表情很正常,不像是开玩笑。
她穿着很普通的家居服,衣服宽宽松松,颜色是很深的红。
她没戴眼镜,头发算长,应该有烫过,因为发梢仍有波浪。
我说过了,她的眼神像是一口干枯的深井,往井中看,会令人目眩。
可是如果不看井内,只看外观的话,那么这口井无疑是漂亮的。
此外,她的眉毛很像书法家提起醮满墨的毛笔,从眉心起笔,起笔时顿了顿,然后一气呵成,笔法苍劲有力,而且墨色浓淡均匀,收笔处也非常圆润。
可惜的是,眉毛的间距略窄,表示性格较为忧郁且容易自寻烦恼。
「妳算漂亮吧。」我犹豫了一下,回答。
「这么简单的问题,却回答得不干不脆,还说你不会骗人?」
「好。妳很漂亮,这样可以了吧。」
「不行,这题不算。我要再问一个。」
「再问可以,不过不要问奇怪的问题。」
「我只会问简单的问题。」
说完后,她站起身,右手拨了拨头发。
「我性感吗?」
「喂!」
「你只要回答问题。」
「妳穿的衣服太宽松,我很难判断。」
「你的意思是要我脱掉衣服?」
「不是。衣服脱掉就不叫性感,而是银色的月光在夜色下荡漾。」
「什么意思?」
「简称银荡(银荡)。」
「你还是喜欢骗人,不说实话。」
「好,我说实话。妳很性感,而这种性感与妳穿什么衣服无关。」
「真的?」
「真的。妳很性感。」
「那我最性感的地方在哪里?」
「可以了喔。」
「说嘛,在哪里?」
「这太难选择了。」
「为什么?」
「就像天上同时有几百颗星星在闪亮,妳能一眼看出哪一颗星星最亮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性感的地方太多,所以你无法指出哪里最性感?」
「没错。」
「好,我相信你。你是男生。」叶梅桂坐了下来。
「谢谢妳。」我如释重负,也坐了下来。
「为什么妳问我妳漂不漂亮或性」我有点欲言又止。
「或性不性感就知道我会不会骗人,你想这么问,对吗?」
叶梅桂帮我把疑问句说完。
「对啊。为什么呢?」
「因为这种问题虽然简单,却很难回答实话。」
「会很难吗?」
「当然。如果你不说实话,就会说:' 妳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和' 妳实在好性感,性感得令我不知所措、无地自容、无法自拔' 之类的话。」
她点点头,一副很笃定的样子。
「喔?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啰。但是你只有回答:' 妳很漂亮' 和' 妳很性感' ,可见你说的是实话,而且人也很天真和老实呀。」
「天真的是妳吧,搞不好我只是客套而已。」我嘴里轻声嘟哝着。
「你说什么?」
「没事。」我赶紧陪个笑脸:「只是觉得妳很厉害,连我的天真和老实都被妳看出来,真不简单。」
然后我们又安静了,小皮也跳上叶梅桂右手边的沙发,安静地趴着。
好像刚才的对话未曾发生过,我和叶梅桂同时将视线放在电视上。
我虽然安静,但偶尔会移动一下臀部,改变坐姿;而她却似乎连眼睛也难得眨一下。
看来她应该是一个习惯独处的人,因为这种人安静的样子,通常会很自然与祥和,没有任何细微的肢体动作。
由于遥控器在她手中,我只能看她选择的频道,而这些频道,都是我一转到就会立刻跳开的频道。
所以我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聊,于是起身想回房间继续整理东西。
「你是好人吗?」我快走到房门前,身后传来她的疑问。
我转过头,她手中仍拿着遥控器,视线也还在电视屏幕。
「这又是另一个测试我是否会说实话的问题吗?」
「不是。我已经相信你会说实话了,所以我想问你是不是好人。」
「我很懒、偶尔迷糊、常做错事、个性不算好、意志容易动摇、冬天不喜欢洗澡、人生观不够积极、吃饭时总掉得满地都是饭粒」
我低头屈指数了一些自己的缺点,然后再抬起头看着她:「不过,我绝对是个好人。」
叶梅桂终于将视线由电视屏幕转到我身上,微微一笑:「欢迎你搬进来,希望你会喜欢这里,柯志宏。」
我又看到了属于夜玫瑰般娇媚的眼神。
「我很高兴搬进来,也非常喜欢这里,叶梅桂。」
我朝她点了点头。
趴在沙发上的小皮,也抬起头朝我吠了一声,摇了摇尾巴。
我挥挥手,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首歌叫田纳西华尔兹,不错听吧?」
学姐嘴里哼着旋律,以便让我能轻松掌握节拍。
「嗯。」
我努力挺起胸膛、站直身体,试着做出华尔兹的标准舞姿。
「学弟呀,你动作太僵硬了哦,轻松点。」
当我们采取闭式舞姿,轻拥在一起时,学姐搭在我右肩上的左手,在我右肩按摩了几下。
但我跳方块步时,还是紧张得抢了拍,左脚踏上她的右脚。
「学姐,我对不起。」我的耳根开始发热。
「没关系的,别紧张。」学姐微微一笑:「跳土风舞跟面对人生一样,都要放轻松哦。」
「别害怕、别紧张、放轻松、转一圈」
随着音乐节拍,学姐念出一些口诀,让我的舞步不再僵硬。
我很自然地被带动,流畅地右足起三步、左转一圈。
「跳得很好呀,学弟。」
学姐笑得很开心。
「The night they were playingthe beautiful Tennessee Waltz 」
音乐结束。
搬进新房子的第三天,也是我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我上班的地方离住处很近,搭捷运只要四站而已。
早上搭捷运上班的人很多,我一直很不习惯这种拥挤的感觉。
还好如果不发生地震或淹水的话,车程只需七分钟,我可以很快脱离那种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在哪里的窘境。
我的职称是「副工程师」,听起来好像有点伟大;但一般工程顾问公司的新进人员,通常都是副工程师。
进公司的第一天,照例要先找主管报到。
我的主管长得很高大,看来五十多岁,头发还健在,有明显的啤酒肚。
他很快让我加入一组关于市区淹水和排水的工作群。
因为在这方面,我有一些工作经验。
第一天上班通常不会有太多的工作量,我只要搞清楚男厕所和主管的办公桌在哪里即可。
悲哀的是,主管的办公桌在我身后,这样上班时就很难摸鱼。
公司中还有一些女工程师,她们的打扮跟一般上班族没什么两样,都是套装和窄裙,还会上妆。
以前在台南的女同事都是牛仔裤装扮,脂粉未施。
如果她们穿裙子,那大概就是要参加喜宴。
我想,如果以后跟台北的女同事搭出租车时,可能要帮她们开车门。
不像以前在台南的女同事,她们跟你到工地时,肩膀会帮你挑砖头。
健壮一点的,还会挑得比你多。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现场的平面图和基本调查资料,看过一遍。
瞄了瞄手表,已经是理论上的下班时间 … 六点钟了,可是整个办公室却没有半个人有下班的迹象。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所有的工程顾问公司都一样,大家都在比晚的。
只好打开计算机,开启一个应该是工程图的档案,交互运用「Page Up 」和「Page Down 」键,以免被发觉是在摸鱼。
当我又到捷运站准备搭车回去时,已经快八点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我进捷运站前,还仔细观察了一下防洪措施。
捷运站通常在地下,如果不能防范洪水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一般捷运系统的防洪措施,主要包括防止洪水进入的阻绝方式,和万一洪水入侵时的抽水方式这两种。
捷运站出入口的阶梯高度,便是阻绝洪水进入的措施。
另外还需配合防水栅门或防水铁门来保护捷运站,必要时得紧急关闭。
1992年5 月8 日香港发生暴雨时,便是利用这种措施发挥阻水效果。
我坐在捷运站入口的阶梯上,然后弯腰,用手指丈量阶梯的高度。
可能我的动作有些怪异,经过我身旁的人都投以诧异的眼光。
我只好站起身、拍拍屁股,走进捷运站。
等车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越过黄线,想看隧道内的防洪措施。
从防洪设计的观点而言,隧道内绝对不允许进水。
不管洪水有多大,捷运站入口处的防洪措施都有能力阻绝洪水。
除非是洪水来得太快,或是人为疏失无法实时关闭防水门,才有可能导致隧道内进水。
隧道内一旦进水,将严重影响列车行驶的安全,此时防洪措施应以抽水为主,除了在隧道内设置排水沟外,还应在局部低洼地点,设置集水坑和抽水设施,以便紧急排水。
我看了一会,发觉气氛不太对,回头一看,很多人正盯着我。
拥挤的车站中,只有我身旁五公尺内没有半个人。
我觉得很尴尬,退回黄线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躲避所有异样的眼光。
但我突然又想起,对这座城市而言,我是陌生人,不会有人认识我。
所以我也不用太尴尬。
车子来了,我上了车。车子动了,我闭上眼。
然后感到有些疲累,还有那种不知名的孤单和寂寞。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初决定要离开台南来到台北时,没多做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