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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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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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自与婆子议论道:“奶奶,这先生年纪不多,本事却高,把咱们的肚肠都穿了过去,说的他那样气概,不是活现的吗?不知道的,见咱们行着船,就奉承,也说是发财生意顺利的话罢了;怎知他有官做,又是武职?可不是神仙吗?”

    那婆婆便道:“他说咱为人慈善,恤孤爱寡,敬老怜贫,日里一个人,夜里一个鬼,有钻骨星在命,钻头头痛,钻腰腰痛,那一句话不是着的?”

    女人道:“他说咱们有口无心,欺硬怕软,知高识低,有分豁,没偏闪,一片热心肠,高人相敬,小人不足,须不是咱告诉他的,怎这们说得着?就是那姓铁、姓刘,他又怎预先知道?真有个半仙之分哩!”

    素臣用完了饭,婆子便道:“还有一命,要请先生算哩。”因说出年月日来。素臣暗吃一惊:怎这年庚,竟是奚囊的八字?问明又是男命。因扦她一句道:“妳说得明,我指引得明;这命若是北方人,命便弱了;若是南方人,便不嫌弱;就看五星宫度,南北亦是不同,须要说明,才好推算。”

    那婆子道:“这命实是南方人,北方人带来,被我们总管船的顾老爷收留,认做儿子。”指着先前招手的一个小女儿,说道:“这是我的孙女,要许配他;不知他命生的好不好?故此要请先生推算。”

    那女人把手拉那女儿一把,说道:“喜呀!替妳女婿算命哩!”那女儿瞅了一眼,跑进舱门去了。素臣道:“是南方人便好,只可惜少年运气不济,要见水厄,流落他乡,做个人下之人。一交十

    八岁,时运亨通,贵人提拔,平地登云,这却是个文职官儿,封妻荫子,富贵荣华,有四十年大运,寿元八十以外。如今这位现在何处?可请来一会,后日好问他索谢,得一主大大的财香。”

    那婆子满心快活,喜得两只眼没了缝儿,说道:“先生真是仙人哩!这命去岁就见过水灾,前月中又到这海边来投水,夜里惊醒了船上的外水,捞救起来。顾老爷见他相貌清秀,满腹文章,过继他做了儿子;如今带往邯郸去,见他丈母娘去了。”

    素臣道:“约莫几时回来?得见他一见才好!”

    那女人道:“还早哩,他顾奶奶好几年不回家了,这一去,紧着也是十月里的事。”

    素臣问其住处,婆媳二人俱不知道。婆子又把小女儿的命来算,素臣诌了几句帮夫益子,与那男命正是一对儿,夫荣妻贵,一竹竿到底的话,忙忙的收拾课筒起身。那婆子拿出一百文老钱,千辞万谢,送与素臣,素臣不受,婆媳二人抵死推送,连那小女儿都跑出来,帮着乱塞乱搡,素臣只得收了。跑上岸去,正值两三个小花子走过,便假做心慌赶路,洒出袖里那钱,头也不回,一直去了。小花子争先抢夺,几乎相打。

    素臣到船,吩咐头目回去上复主人,说:“铁丐已被姓刘之人救出,大约即是红须客所为,如今投向岛中去了;可以放心。我因旧仆奚囊现在邯郸,前去寻访。后会有期,面见时谢他罢。”

    头目奉上盘费,素臣不受,单提着行囊上岸。一路餐风宿水,到了邯郸,寻下吕翁祠作寓,贴起吴铁口的招牌,每日辰巳两时,卖卜算命,一过巳时,吃饱了饭,即出门寻访奚囊。有半月余光景,把一个邯单县城市村乡都访遍了,并没一些踪影。忽地生起病来,头疼发热,昏沉不醒。祠中道士请个医生,吃了两贴药儿,越加沉重。道士恐有差池,把素臣搬到一个走廊下来,风雨不蔽,煞甚可怜!却亏着不吃药的好处,拖了两候,渐渐轻可。偏又遇着骤寒,风雪交加,把素臣冻僵了,竟如死人一般!幸而旋落旋止,次日即晴。祠中护法闵时行,曾任礼部精膳司员外,致仕在家,常至祠中,与住持谭玄。这日,备着一个暖锅,四碟大菜,来祠赏雪,同一江南先生,在亭内饮了一会,起身闲走。

    那先生因要解手,一径的抄过走廊,忽见素臣蒙头僵卧之状,吃了一惊,知是卖卜吴铁口,病后着寒,已十余日不进汤水;不觉怫然道:“异乡孤客,患难之中,死生之际,而漠然无所动于其中,真可谓心如槁木死灰者矣!”

    身上脱下一件棉海青,裹了素臣,令人连被褥扛进客房,嘱咐道士,频以姜汤、热酒、稀粥调之。当问闵老借银五钱,送与道士,叮嘱而别。素臣客感已清,得暖便愈,加以稀粥补养,道士不比从前水火,十分便益;数日之间,即已痊愈。

    忽见床上这件海青,不知何来?叩问道人,方知其故。暗忖:这先生一片恻隐之心,可敬可感!要住持领去一谢,住持道:“昨日闵老爷差人来,说要借这祠里做诗社;我要在家料理,不得工夫。诗社里有这先生,明日来时,面谢他罢。”

    素臣这夜因要见那先生,睡不落,岂知将及天明,反睡着了;直到红日三竿方醒,忙讨些水来净面,穿好衣服,整冠出来。诗社中人,已自来齐,在亭子上分韵做诗了。

    素臣暗想:他们正在构思,不便去打搅;待做完了去谢不迟。因远远的挨近亭子边,在人背后偷看,那一个是先生?何等相貌?一眼看去,便见侧边一个少年,活脱是好友金成之,注目更视,丝毫不错,便要进去相认。却转一念:恐惹恼众人,自己穿着相士行头,也怕成之削色;又且有事在身,不敢造次,遂蹑足而回。坐了一会,耐不住,又出房打听,如热石上蚂蚁,没个定性。恰值道人送出饭来,是一大碗米饭,一碗豆腐,却比往常不同,有些油水,又加上一小碟的白片猪肉。

    便问那道人:“亭子里做诗的,是些什么人?可有外乡人在内?”

    道人道:“都是本县出名才子,也有举人,也有秀才,天下闻名的;只有一个南方人,不济事,老早做起到如今,还没一个字哩!”

    素臣不信,急急的吃完了饭,走到外边,只见拿酒的拿酒,添菜的添菜,都望客坐内去。素臣殿上等了片时,见盘碗收拾下来,想是要散;向伏侍的人说道:“前日小可病中,承府上先生救济,要面谢一谢,望大叔们回一声。”

    那家人答道:“改日罢,师爷心里正不耐烦哩!”

    素臣急问:“因什事不耐烦?”

    家人笑道:“敢是不耐烦做诗哩!各位爷们七八要完了,师爷还没半个字哩!”

    素臣暗忖:成之诗才,敏捷非常,怎说没半个字?诗题怎样烦难,限做若干首数,这许多人还没一人脱稿!心里疑惑,因复至亭边偷看。见四张桌上,每桌二人;上面一张,一个四十多岁,三绺长须,面貌甚是丰伟,方巾阔服,有似缙绅先生模样;同席的,葛巾野服,山人打扮,也有四十上下;其余都是少年,个个鲜巾华服。惟有成之布素,是个寒士气象。另席坐着一个老者,有五十以外年纪,戴着一顶忠靖巾,虽是便服,却显出归田气概。背后几个大管家,垂手并足而立。五张桌子,惟老者不设笔砚;其余皆设文房四宝,都在那里濡笔构思;惟成之端然静坐,不动声色。看那亭柱之上,贴着诗题,是《咏梅》,人限五韵,各赋七律一首。

    暗想:诗题虽难,但只一首律诗,何以尚无脱稿之人?真个要呕出心血来么?正在踌躇,只见首席一位,诗已写完,看了两遍,喜动颜色,开口问道:“诸兄已完否?”

    众人俱答:“尚未。”

    那人便道:“何妨,诗要苦吟,原不以速为贵;弟转受这敏捷的病,未免失之于豪!”因走来逐位看去,见有将完的,有完一半多的,有完了草稿正在誊真的;独有成之,却仍是一张白纸。便忍不住笑将起来道:“金兄竟不落一字,这是以弟辈为不足与言诗了!不瞒金兄说,这做诗一事,原不是好事;弟于此道吃了二十年的苦,才得这水到渠成地位。金兄若自觉费力,竟不要学他,难道不会做诗,就不算人吗?”成之唯唯。

    素臣听了,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少刻,交卷者纷纷,先完者围着同看,逐首念出,那首席的一首是:

    枝枝梅影望中斜,白玉铺成片片花。贫女拥衾欣落絮,征人疑雪咏皇华。能成赋者无多子,善作诗兮只一家。月下朦胧惊我眼,如何空剩老丫叉?

    众人俱赞好诗。那坐第二席的道:“列位知此诗之妙,而不知其妙处全在结末二句,直到化工地位!李老先生说,善作诗兮只一家,真属夫子自道;待野拙细细解出,方见庐山真面目也!首二句点题,犹人所能。颈联用古入化,已是妙境,谢道蕴咏雪,有‘柳絮因风’之句,妙在贫女意中想出,入情入理;而柳絮棉絮,是一是二,浑然无迹,可谓巧夺天工。华字一韵,人只知以年华容华押之,便熟极了;李老先生却另出手眼,把《小雅·皇华》之诗,来作注解,使梅花色相,奕奕添毫,这两句诗,已把全唐诗人都压倒了!不料末二句,更是出神入化,此所以名动公卿,而为当今一代之诗伯也!月色朦胧,与梅花融成一片,岂不单剩了枝梗?‘老丫叉’三字,下得倔强,唐朝惟杜少陵有此老笔,李太白便不敢下此三字!诸君以为何如?”

    众人都相顾错愕道:“原来这诗有无穷之妙,若非元继老解释出来,我等还领略不到!非此诗不知梅花之妙,非此解不知此诗之妙,李老先生真足压倒元、白矣!”

    那老者道:“李先生之诗,弟本不解;今听继祯之言,才知妙处!继祯,真李先生之知己也!快拿酒来,各敬三杯,方不辜负这等妙诗,这般妙解!”

    那姓李的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捋着胡须,笑道:“元继老以少陵见比,少陵则吾岂敢;然每有得意之句,亦自谓不弱于唐人!只是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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